远远的，密林外传来响箭破空尖鸣。纯阳姬平日少有锻炼，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掉队。

“纯阳，此地并非吾等葬身之处。”君宁架起她的臂膀，拖拽着她继续向前。“樊国正值用人之际，卿乃吾之肱骨，若此时敢死，便是对吾不忠。”

纯阳姬此时头昏脑胀，胸腔仿佛要炸裂开。她绝望又耻辱，没想到拖后腿的竟会是自己。然而，就当她想着要放弃时，她的主上却亲口下了死令。

不是抛弃她，而是让她活。

乱世将起，手握权柄者何其多。然而除了这位主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得去她的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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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密林，一座山坳中的荒村坐落在眼前。村中杳无人烟，屋舍残破，只有一座座青石坟冢诡异的与这衰败之景格格不入。数日来以守卫名义，将他们一路挟持的女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数百兵丁等在村口之前。不出意外的话，这批军士才是想取君宁性命的人。

他们身后，便是隐于暗处的，北樊的毒瘤。

见前方人马来者不善，君宁等迅速退至一处断崖下，背靠石壁，呈扇形戒备。这一路下来除了在半路拖延尧兵的影卫，跟在她身边真正有一战之力的的只剩下荒玉和两名贵族卫士。纯阳姬两股战战，然而毕竟是青壮女子，虽不善武却也拿出贴身匕首护在君宁身前。

“主上，微臣愚鲁，未能及早识破逆臣奸计，竟令主上身陷险境。”她转而看向有些蠢蠢欲动的桀。“我虽不通武，却也绝不容小人趁机作乱。你要敢起二心，我便拼了命也要了结你。”

桀抬抬手做出个示弱的动作，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确有为自己打算，不过情势看着凶险却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再说以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就不信那狡猾的太女没留后招。与其落个临阵倒戈卖主求荣的恶名，还不如装装样子，静观其变。

对面领头女将自从出了汝安城就没再与君宁说过话。她行为多有矛盾之处，君宁难免犯嘀咕，一时竟猜不透她究竟是哪方人马派来的。按理说要想制她于死地最好的机会莫过于在汝安围困之时。按君宁计划，北樊前来接应的本该是无名，却不料南尧临时调重兵陈于樊尧边境，无名不得不率军坐镇军中。这便倒也罢了，真正令她起疑心的却是女将接应的时机。

女将率领边塞一军数千精兵围攻一个小小汝安竟花费那么多时间，甚至几次使君宁身陷险境，明显是有意拖延，未尽全力。但若说真想当时就结果他们，大可以干脆不来接应，或再拖上一拖，等他们彻底死绝，才来“姗姗救驾”。

以那女将的表现像是在故意削弱其实力，以达到控制他们的目的。这一路上绕过接应队伍，没有转投尧国而是直驱北樊腹地，其中缘由，到底是有所顾忌，还是别有企图，君宁一时难以确定。

虽然难以确定但并不妨碍她顺势布下计划。此回她被反将一军，又怎知对方没被她勾出狐狸尾巴。更何况，能往边塞一军嫡系里插粽子的，背后来头又岂会小了？这样的祸根不早早拔出，只怕后患无穷。

女将骑着骏马，见君宁一行步行前来却未露出任何轻视之意。她命士兵四下散开，将在山崖下的人们团团围住，及至此，女将才策马上前，与君宁正面相对。

“殿下总算来了，我真怕你一不小心折在南尧追兵手上。”领头的女将身穿皮甲，手持青铜长戟。那戟足足八尺长，怕是有近百斤，女子拿在手里却毫不费力。“我乃边塞第一军军侯，无名都尉麾下。今日便要将你这悖德忘义的狗太女斩于此地！”

“逆臣休要口出狂言！”纯阳姬声音都在打颤，却仍是扯着嗓子叫道：“太女殿下德厚流光，可昭日月，数年来为北樊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远赴南尧亲身为质，如今岂容你这恶徒信口污蔑！”

“那逼死亲姐，诱杀功臣，毁弃盟约也称得上是德厚流光了？！呵！这可真真是个笑话！”

“无知蠢妇！只听人云亦云便作下弑主谋逆，勾结外敌之事，真乃我北樊官卿之耻！”

“我只问你一句。”拦住还要与女将骂街的纯阳姬，君宁冷声道：“你可是前太女余党？”

人群中有些骚动，那女将哈哈一笑，道：“你眼睛倒利，但只说对了一半。”她随手一画，扫过面色紧绷的一众士兵。“他们自诩废太女滕良死忠，我却不是。”

顺着女将所指，君宁目光落到那些手握刀兵却仍不住打颤的女人身上。她们似乎也没料到女将一张嘴就将她们卖了，及与君宁四目相对，其中一个貌似头领的女人喊道：

“吾乃仲谦姬上昔日门客，姬上遭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所害，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所，吾等义士又岂能容你窃居储位，染指王权！汝等邪佞，便该天下人共诛之！”

君宁听那女人骂得慷慨激昂，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待她骂完才冷声道：“昔日长姐**于祭天台，但凡有你们这些‘忠义之士’拦着，又岂会发生如此惨剧。据我所知，当初你们得知襄原将破皆卷了府内财宝做鸟兽散，数百门客，竟只有鲍回大人等寥寥义士上前救火。尔等如今不知又受何方撺掇，竟也敢腆颜自诩忠义之士！贪慕荣华不如直说，少在这里污我亡姊英灵！”

领头女子被君宁骂得狗血淋头，险些气晕过去。她也自封一方名士，虽内里德行有亏，又岂容人当面将她那些龌龊心思揭露出来。登时女子头脑一热，喊道：“当年你窃居储位，还不是仗着姬上身后无嗣！如今幸有苍天护佑，仲齐侧君为姬上生下遗腹女，今年已有五岁。你既然口口声声称自己德行无缺，做出副怀念先姊之态，那你可舍得将储位让出来，并发誓永不染指王权！”

君宁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纯阳姬悚然回头，却又强自将话语吞了下去。若放在几年前她说不定还会因对方的话有所动摇，但时至今日，她早已不知不觉从效忠“北樊继承者”，到效忠“滕宁”这个人。更何况国赖长君，一个不知品行才能的小娃娃，和一个雄韬伟略的英主，她自认只要有些脑子的，都知道怎样选才对风雨飘摇中的北樊最好。

此时她担心的，反而是怕主上受到那女人的动摇。主上对前太女的孺慕愧疚，他们这些近臣眼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仿佛两方都被这惊天秘密所撼。

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纯阳姬惊讶的发现她的主上与其说是在犹豫，不如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好半晌，君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齐氏生了个遗腹女？还说是……我王姊的孩子？”

领头女子自觉出了口恶气，嚣张笑道：“此事千真万确，容不得你不信。莫非事到如今‘德厚流光’的太女舍不得她的储位了？”

君宁双拳紧握，微微发抖，忽然她抬手一指。

“除了那个女人，其余统统射死！”

在君宁所处断崖之上呼地站起一排持弓兵士。诸人手挽强弓，利箭齐发，一时间风声四起犹如鬼啸，山下逆贼还没来得及持剑抵抗就被一箭穿心。几轮过后，除了被特意留下来的前太女门客，便只剩下骑于马上，身手不凡的女将领。

身后兵士一眨眼死了个精光，门客早就被吓瘫了，那女将却仿佛早有准备。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如此恶毒心机，没有些后手，又岂会心甘情愿和我们走？”女人狞笑几声，荒村的茅舍里，悉悉索索地走出一群山民。他们状似山民，但身披坚硬木甲，头顶斗笠型实木盔帽，造型怪异，从拿武器的姿势和互相配合来看，又像受过正规操练的士兵。

“樊太女，金尊玉贵，全北樊最了不起，最死不得的国之王姬。你和你的王姐，都尉，那些注定流传后世的大义里，可还记得许多年前，因你们全村被屠的无辜百姓吗！”说到此，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女将眼圈终于泛红。她指着身后近百个全副武装，表情阴霾的人道。“她们都曾是北樊的将士！我们都曾是北樊的将士！在战场上，我们抛洒热血，像群疯狗一样跌爬滚打，几死几生，屠尽蛮夷，我们保住了樊国，结果呢？樊国给了我们什么！就给我们这几座石头荒冢，然后杀人的，和被追杀的贵人们尽弃前嫌，君友臣恭，从此亲如一家了吗！凭什么！”

荒玉忽然皱起眉，捂住胸口，若有所觉地看向君宁。他的心像撕裂般莫名疼痛。那并非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于他生命相连的主人。

主上，这，就是您十年来的噩梦吗？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篇文吧，连女主也逃不过报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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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看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