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胳膊,范医正坐直身体抬头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君宁。“王上,微臣今日需斗胆问您一句话……这个孩子,您想不想留。”
“医正为何这样问?”君宁压抑着心中烦闷,“这是孤的骨肉,孤怎么会想杀死自己的骨肉!”
范医正又伸手探了探晏风冉脉象。“老实说,这脉别说微臣,就是随便一个医官署的医官都能探出来。这是滑胎之脉,君上被人灌了滑胎药。”
君宁觉得世界静了一下,然后七年前鲜血淋漓的记忆扑面而来。她弓下身,捂着胃的手青筋暴起。
“王上!王上!”
范医正以老年人不可思议的速度跳起来,伸手就要探君宁的脉。
“孤没事。老毛病了。”隔开医官的手,君宁指指躺在床上的男人。“先看贵人伯溟,一定要把胎保住!父子都要保住!”
范医正见君宁疼得满脸是汗却还指着伯溟君,只得应道:“臣这就施针,王上别急,先将这枚丸药吃了可暂缓疼痛。如今整个后宫整个樊国都要倚仗王上,王上千万要保重圣体。”
将药放在案台,范医正展开数尺长的布卷,上面别满了密密麻麻的金针。犹豫了一下,范医正还是回头道:“王上要不要回避一下,施针时恐怕君上面容不雅……”
“无妨。若不影响医正,孤还是想留在这里。”
范医正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从长布上抽出第一根金针。
=======================================
行针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结束时不仅范医正,连君宁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范医正强支着写了张安胎方子就被宫侍扶到耳房休息。君宁坐在晏风遥床边拙握住他的手。单薄的白寝袍滑下去,露出他纤细苍白的小臂。
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男人臂上红肿的针孔,君宁放下他的手,吻了吻他紧蹙的眉心。
“装什么睡,还不滚起来。”她虽坐在床边,但显然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好一会地上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捂着肿了个大包的脑袋爬起身,竹久垂着头,神情在光影的映衬下晦暗不明。
“这次念在你护主心切的份上暂且不罚你,但下次再犯,就给孤从哪来回哪去。”
少年应了一身,默默退到墙角跪下。君宁起身去了另一边的耳房,辟光已经带着人等在那里有一会了。
“怎么花了这么久。”君宁扫了眼摊跪在那里的女人。
“……不在宫里。找了很久,才找到。”辟光耷拉着脑袋,像只犯错误的小狗。君宁费了好大功夫才问清古一水给晏风遥开了方子后就向医官署告病,辟光找到她时,她在一个破旧的老宅里正想上吊自杀。
“你与伯溟君无冤无仇,为何要下药害他和孤的孩子?”君宁声音阴沉的几乎渗出冰碴。“难不成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古一水几日里就憔悴的不成样子,她恹恹地抬头看了君宁一眼,又认命的垂下头。
“都是臣一时糊涂,没有受谁指使。臣有负圣恩。臣……死罪。”
说出“死”时古一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要知道虽然存了死志,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怕的不行。
君宁当然不信她什么“一时糊涂”的鬼话,甚至不认为出自她自己的意思。当日要真想让晏风遥滑胎她完全可以在没人察觉怀嗣时动手,更没必要特地朝自己邀功。这明明是见了自己之后才做的决定。
“古一水,你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不知这事关吾北樊传承吗!”
古一水双目圆睁连手指都在痉挛,她跪在地上,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你难道不记得孤当日怎么嘱咐你的?让你尽心尽力,务必照顾好伯溟君,你却给伯溟君和胎儿下药!为人医者,你简直辱没了你整个家门!”
“……辱没……家门?”
古一水抽搐了一下,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失真,表情扭曲地抬起头。本来尚且端正的五官狰狞的可怕。他似乎被逼至极点,双目赤红得要滴出血来,然而他却像被什么不可承受的东西压弯了脊梁,不得不再次低下头去。
“大王,罪臣……恬为北樊臣子,却被钱财名利迷了心窍,陷入后宫诸君争宠之中,企图伤害王嗣……臣自知罪大恶极,不敢……辱没家门……日前已令家族将臣除名。罪臣臣不敢求王上宽恕,唯有……以死谢罪!”
剧痛从舌根直冲天灵,古一水脑中一片空白,腥甜一瞬间溢满口腔。耳边传来樊王愤怒的喝止,可是她身为医者怎会不知,如今就算是医仙也回天乏术了呢?
功名利禄,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这么多她一生营营汲汲的追求都慢慢被一张灰色的大网缠住,她的世界似乎也被蒙上一层灰翦,在这种绝望的冰冷来袭前,她似乎看到那个将她困死在巨网中,拿着她父亲玉镯把玩的,少年王子的微笑。
大量的鲜血从年轻医官的口中涌出,范医正急急忙忙从隔壁赶来。待好不容易撬开女人紧咬的牙关,也只能摇摇头。
“服了毒,早就存了死志。”
所谓后宫争宠,除了影卫们,养育松松的太贵君,背后有桀撑腰的若木,还有同样来自东溟与魏风遥不似兄弟更似仇家的晏风冉……后宫争宠,简直不能深想!
临死前竟然说出此等话来,就算她不相信,这宫里的竹久却定是上了心的!
君宁第一次有死后把人鞭尸的的冲动!
“此人毒害王嗣罪大恶极,剥夺其士人之位,拖出去丢到乱葬岗,七日之内任何人不得收尸!”
阴着脸回到正屋,晏风遥侧着身脸朝床内睡着。君宁冷冷看了竹久一眼。“现在伯溟身体差受不得刺激,你最好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诺。”竹久伏着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君宁离开后他看着床上背对着他的人影,嘴角翘了翘。
红漆架子床上,晏风遥缩成一团死死咬着手背,脸上泪潮汹涌。
======================
丹琅轩最近似乎转了运。先是传出贵人伯溟有孕的消息,后来樊王下旨,解了丹琅轩的禁足,每日下朝也会去丹琅轩走走。据说贵人对王上还是不太待见的样子,有时王上说了了半天,晏风遥才勉强回一句话。王上依旧每日好脾气地去报到,宫中对晏风遥虽有微词,但看在他肚子里很可能是未来王长女的份上面前对他也都殷勤起来。
憋屈了许久的丹琅轩宫人终于扬眉吐气,恨不得每日将“贵人有喜”几个字挂在脸上显摆,连在外廊当闲差的东溟人也自觉高人一等。大臣们虽然有些遗憾王长女不是从自家未来某个可能进宫的子侄肚子里爬出来的,但看在王上老大不小还没有后,晏风遥出身不低,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总之晏风遥怀孕樊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弥漫在众人心中“绝嗣”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一些。
这天君宁下了朝正要先去丹琅轩看一眼,刚进秋宫就看见晏风冉一身素白巫官服,静静地站在院子里。
“阿冉。”君宁笑着迎上去拍拍他的头。不知是不是小时营养不好,晏风冉发丝黑却细软,个子也比君宁矮了一个头。站在君宁面前,他单薄得像个少年。
“怎么把这身衣服穿上了?你不是一直嫌罗嗦么?”
晏风冉今日额上描了殷红的巫官印,这样看起来倒有几分清高圣洁的感觉。
“妻主,我想要一座巫庙。”
君宁想也没想就答道。“好,回头我就命人把偏殿给你改建成巫庙。”
晏风冉仰起脸,歪着脑袋,幼细的声音里带着咄咄逼人。
“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君宁笑了笑。“不一定。但我会尽力。”
男人脸颊神经质地抽搐一下,他伸出双臂,环上君宁脖子。周围的宫侍连忙侧身避开。
“那我想要星星,好多好多星星。整个天上的星星。”他掐着幼细的奶音,在君宁耳边咯咯笑着。“你也能给我?”
“嗯,只要你想。”
晏风冉一把推开君宁,冷冷地抬起头。宽大的巫官袍被早春的大风扬起,浸在泥水里的洁白下摆沾染上大片大片的污渍。
“我讨厌骗子。与其给我希望,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你办不到!”
“小傻子。”君宁揪着他的后颈把他拉过来。“不要把每个人都当成和你一样傻,你认为不可能,并不意味着我做不到。”
接下来,男人就只能挣扎在女人凶猛的吻里。他爱这种强硬的侵占和不容拒绝的掠夺。这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被充满,有了被需要的,活着的感觉。
想一想那个失去支点的不断坠落的世界,他觉得就要发疯。
医官这个情节吧……我也不知自己是咋想出来,大概晏风遥命中就有这一劫吧(喂……)
另:滕晗果然宫斗第一高手,君宁的男人全部弱爆了!而且完全无把柄哦~(只是说了几句莫能两可的话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8章 谁之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