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滴水未进的年轻王者面色灰白,她似乎轻微晃了一下,然后睁开眼,近乎冷酷地说。“若不可两全,就保住大人。范医正,你可记住了?”
一个区区贵人和一个万众期盼的头生子,这个女人下的决定却如此坚决。范医正听罢深深埋下头。“臣领命,请王上放心。”
到第四日清晨,连祝祷的礼官声音都弱了下去,产房中终于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啼。
“出来了!出来了!”产公的叫嚷甚至在门外都能听见,产房里闹哄哄一片,有的甚至还激动的哭出来。然而没过多久,又诡异地静下去。
“怎么了?”君宁昏沉沉地站起身,有些不耐地指着一个小寺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为何无人出来报信?伯溟君还好吗?”
君宁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哭号传了出来,君宁一把推开寺人亲自推开产房的门。
房间里晦暗不明,到处扔着沾了血的白布。一群人沉默地围着一只小襁褓,五原公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号。
屋子另一边,晏风遥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这么一大群人竟没有一个想到去看他一眼。
“都站着看什么!还不过来照顾伯溟君!”君宁气得眼前发黑,走上前一脚踢在那使劲号丧的男人身上。“哭什么哭!吵到王嗣和伯溟君休息,孤要你的狗命!”
五原公被吓得抽噎了一下,颓丧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儿子,竟然是个儿子……”
周围的人无一不沉重的低下头,甚至有人愤愤看向还躺在产床上的晏风遥。
“儿子怎么了!”君宁抱起哭累到睡着的婴儿。“那也是孤的孩儿!是吾樊国的王长子!是孤的掌上明珠!你们这番作态,是在看不起孤的孩子吗?”
被樊王劈头臭骂一顿的男人们终于行动起来,迅速给婴儿擦洗一遍,包在柔软的细缌布里递给君宁。抱着皮肤红通通的儿子,君宁走到晏风遥床边,发现他竟睁着眼,还没有睡。
“伯溟。”君宁把皱巴巴的小家伙放到男人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小家伙蹙着眉毛,十分有劲地挥舞着圆圆的拳头,似乎不满有人打扰自己的睡眠。“伯溟,你看他多可爱。这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的掌上明珠。都说宝珠至尊者为玥。孤赐他以宝玥为名,乳名就叫他阿珠吧。”
床上的男人象从水里捞出一样,全身都被汗浸透了。他伸出手,吃力地摸摸儿子的小脸蛋。“……阿珠……掌上明珠……真是个好名字。”
君宁握住男人的手,垂着头,在他额间温柔地吻了一下。“伯溟,辛苦了。还有,谢谢你,谢谢你给孤带来这么健康又珍贵的孩子。”
晏风遥闭上眼,终于忍不住在女人温暖的怀抱里失声痛哭。那样的厌弃,那样的失望,那样的孤零零的像被全世界抛下的感觉。他在片刻前刚刚坠落谷底,这双手就将他从谷底的泥潭中拉上来。
他的宝贝,他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宝贝,他几次在死亡边缘仍不忍心抛下的珍宝——他的妻也爱这个孩子,爱他如掌上明珠。她甚至谢谢这样辜负了众人的,如罪人般的自己。
当他变成父亲,而当她变成母亲时,他像落叶漂泊的心脏终于因这个小生命有了归属。这一刻,他想,自己真的拥有有可以停驻,并将度过余生的故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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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身上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连一个月表情都亮闪闪的,仿佛自带幸福BUFF。等到过了阿珠的满月宴,君宁将晏风遥封为鸾侍君,从丹琅轩搬到了夕晖殿,拥有秋宫除正殿端则殿外另三座主殿之一。
内宫中人毕竟是看大王的脸色吃饭,见鸾侍君生了儿子仍恩宠不减,宫人们至少在表面上没给夕晖殿什么难堪。但外朝的大臣可不吃这一套,在经过了私下无数次串联后,久无动静的孔章侯出山了。
“王上,臣以滕氏现今最高长辈,及樊国宗正之名恳请王上选秀,为吾朝开枝散叶,令吾国嗣绵延!”
太祝:“臣附议。”
大司空:“臣附议。”
大司马:“臣附议。”
大司徒:“臣附议。”
大司寇:“臣附议。”
余下上卿齐声唱和:“臣等附议。”
广开选秀是对每个家族都有利的事,谁知道会不会自家哪个儿郎得宠喜诞王嗣,从此家族一跃成了下任樊王的父家——这个未来可不要太美好。
满朝文武中只有格物院副院首桀出列,一脸愤然地说:“鸾侍君初诞麟儿,王上及众君侍也还年轻,诸位大人这么急吼吼地张罗选秀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司马冷笑一声。“一个奴隶出身的贱民,别以为吾等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王上后宫空虚,卿还不是想着让你那当美人的弟弟诞下王长女,好从此一飞冲天。实话告诉你,就算安陵山崩,孟河水倾,你这也是做梦!我们这些老臣就算撞死在大殿里,也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
同样生父是奴隶出身的孔章侯滕非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平静的开口道:“臣等今日所谏完全是为了樊国,并非要挟王上以图自家利益。医官署的卷宗关乎祖宗社稷,臣这名宗正是有权调阅的。为何如此着急选秀以求王嗣,想必王上和微臣一样清楚。”
若君宁一直没有后嗣明明对孔章侯一家是最有利的。如今她愿意冒险出这个头,倒让君宁很是诧异。
似乎看出君宁的诧异,孔章侯露出苦笑。“王上,臣也是樊国臣子,臣对樊国的忠诚,绝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啊!”
君宁看向座下众卿,她们有的眼神闪躲,但也有许多毫不畏惧地迎上君宁的目光。君宁心里本来很是不快,但在这样一片目光中又强把怒气压下了。
“众卿的忠心孤已知晓,但孤要再纳后宫,便是王后。”
诸臣震动,孔章侯瞳孔缩了缩,抿唇不语。
君宁目光扫过阶下诸人。“诸卿认为,现今天下,哪家公子可堪为后?”
一室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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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近期无意选秀,这让夕晖殿众人松了口气。虽然王上对鸾侍君圣眷不减对小王子也疼爱非常,但至今不曾夜间留宿。若将来十几二十个新人进到宫来,乱花迷眼,夕晖殿岂不永无出头之日?
晏风遥出身东溟王族,为王者三宫六院早就习以为常。娶君纳侍天经地义,更别提是为了绵延王嗣。但不可思议的,听到樊王无意广纳后宫他心里竟也流过一丝淡淡的欣喜。
至于立后,自从他嫁入樊国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也未奢望过王后的位置。晏风遥清楚知道,如今懦弱又贪婪的东溟,再无力扶起一方霸主的正宫了。
如今晏风遥一心扑在新诞的小王子阿珠身上。阿珠继承了在父胎中的优良风范,将混世魔王一词发挥得淋漓尽致。睡眠黑白颠倒不说,还尤其喜欢听热热闹闹的丝竹管弦,夕晖殿时常半夜会有丝竹响起,吵的秋宫里的人直想骂娘。
一日君宁宿在晏风冉那恰好撞见这码事,当即披着衣服进了夕晖殿,将乐官通通遣了出去。阿珠听不到热闹扯着嗓子开嚎,君宁提溜着他的小身子和他对视半晌,也不知是从哪带来的刚烈性子,阿珠虽然不嚎了,却开始吐奶绝食!晏风遥都要急晕了也不敢朝樊王求情,更不敢晚上再给阿珠招乐师弹唱。这么僵了一天,没喝着奶脑袋都开始耷拉的阿珠终于被君宁接过去。
君宁抱着他晃悠一整晚,小家伙抽抽搭搭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外星语后终于肯窝在乳父怀里喝奶了。从那以后君宁会每日白天安排几个时辰给他表演曾经记忆里节奏欢快的童谣,到了晚上就轻轻给他唱摇篮曲。经过一段时间训练,这个困扰整个秋宫多时的大问题终于解决了!长期失眠的众人简直要对着安息宫山呼万岁。
从那以后阿珠就有些怕君宁,但看不见她又会咿咿呀呀地到处找。这天君宁刚进夕晖殿就看见撒泼耍赖四脚乱蹬的阿珠,君宁轻轻咳了一声,阿珠立马像按了暂停键,仰着脑袋往后看,发现是君宁就嗖的一下钻到晏风遥怀里——小家伙翻身事件达成了。
君宁哭笑不得地看着躲在他父亲怀里装乖的小屁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胖屁/股。
“王上……”
鸾侍君晏风遥也很尴尬,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熊孩子。既不像自己也不像樊王,让他每日心力交瘁。小家伙生机勃勃地折腾,他这个做父亲的连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有了。
“孩子小嘛,活泼点好。”君宁把儿子从晏风遥怀里挖出来,揉弄着他肉呼呼的小耳朵。阿珠被揉弄的舒服极了,不一会就吧唧着小嘴睡着了。君宁看他腆着肚子扎着手的懒样子,摇摇头。“儿子可以娇惯些,却不能娇纵了。要叫他知礼。”
于是阿珠小朋友又多了个小字——滕知礼。当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也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将阿珠由乳父抱下去,除了守在门口的两个掌殿宫侍寝房中就剩了君宁和晏风遥。两人坐在床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伯溟最近身体恢复的怎样?宫人服侍的可还尽心?”
“……回王上,侍一切都好。”
君宁:“……”
晏风遥:“……”
清了清嗓子,君宁站起身,吩咐外面。“天已经晚了……”
“——你们就先下去吧。”
君宁诧异地望向开口的男人,男人早已经低下头,白玉似的耳珠几乎要滴出血来。
“听伯溟君的吩咐都下去吧,今夜不用你们侍候了。”
“可……君……”竹久刚要开口,就被莲宗捂住嘴,拼命点头。
房门咯哒一声被阖上,房中的两人一站一坐。床架两旁燃起的香烛劈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拉长,交缠在一起……
第二天醒来时,在朦胧的床帐的掩映下晏风遥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
即使他浑身酸痛,即使他喉咙哑到说不出话来,他也在第一刻认出了她。
他的王,他的妻,此时正坐在他的身边,怀中搂着他们共同的骨血慢慢摇晃,如此宁静的微笑着。他侧着头,就这样看着,看着,然后他伸出手,拉住了那个女人的衣角。
“——醒了?”君宁低下头掀开床帐。“你看阿珠他……”
接下来的话君宁没有再说。那个男人已经将头埋入她怀中,双臂紧紧搂着她的身体。
怀中的阿珠咿咿呀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君宁亲亲他的脸蛋,笑着把襁褓合上。
——哎呦,还是该给当父亲的留些面子的。
摸着男人柔顺的长发,这一刻,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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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掌中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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