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王立后大典一应事宜极有效率地开始运转，因为实际上要迎娶的是安陵云初，但对卞都报备的是胜春郎，对天下便只模糊地声称为卞都王子。虞胜春身为后族继任家主，在礼法上的确是与诸侯国王子等同的。

“是……是吗？原来如此。”

听到胜春郎的和亲只是王上与天子一方联手使的计策，纯阳姬僵硬地笑了笑，连日来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地。她跽跪在滕织下首，发现自己紧握的手心全都是汗。

“不过虞氏身为后族，其势不容小觑。”滕织作为君宁最亲近的宗亲，又身在太祝寮，立后一事她自然有份参与。“王上可愿将其收入宫中为己所用？”

纯阳姬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此时此刻她首次对旁边的女人有了除之后快的想法。

“别什么事都想用孤的后宫解决……”君宁无语地摆手。“再说胜春郎身为虞氏内定家主，天子信臣，其心在朝野而非内宅，那便该用士大夫的立场与之交往。鹤秀，此事日后莫要再提了。”

滕织垂眸应诺。

见纯阳姬偷偷松口气，君宁心中好笑却不点破。因为自己没立后，她这些发小不知为何也一个个的不娶正夫。朝中那些老家伙们天天追着自己立后说不准也和自家的不肖子孙有关呢！

胜春郎固然风流多才好颜色，不过他可不是樊国相夫教子的闺阁公子，若纯阳姬想把他追到手可有的磨了。

“依樊国惯例，前去迎亲的队伍中须有一名王族男子，若王姐没有其他人选可容臣弟自荐？”滕晗三指及地，垂着头，落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表情，只看到露出的嘴角一线微弯的弧度。“身为王弟，恐怕是离开您身边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王弟滕晗年满双十，被赐予了樊国西部廖郡的封地。廖郡与原孔章侯封地相邻，同样盛产黄金，是极富庶的封地，通常只有得王爱重的王族才能获封。

王并没给王弟指婚，却为他争取到了婚事自主的权力。这对于诸侯国甚至卞都的男子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恩赐。

但不知为什么，接道王令的那一天，王弟的表情，却是如同哭泣一般。

“善。”坐在王座上的女子看了在自己面前俯身叩首的王弟许久。“然而，朝颜你要知道，如果你再次背叛孤的信任的话……”

跪在座下的王弟深深俯首，他的双眼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绛红色的裙角，嘴角仍维持着笑意。

“孤不会杀你，因为你是孤唯一的王弟。但此生，就莫要相见了。”

那平稳微笑的嘴角终于还是颤抖了一下，但在他人还没察觉的时候男人已经一叩到底，额头在青石地面留下了闷闷的声响。

“弟，谨遵王命。”

纯阳姬诧异地听着王家姐弟两人的对话，滕织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滕晗一眼。然而她很快回过神，恭敬地俯首问道：

“王上，不知前往卞都边境迎亲您打算派哪位将军前去？”

君宁思索片刻，说出了一个她最信任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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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满城飞雪。君宁冒着风雪站在城外，身后跟着百官以及数不清的百姓。

百姓们只知道等使节再次归来，他们也将迎来足以与王并肩的男子，而君宁却是将会迎回自己的王后，自己倾慕之人。

远行的担忧与即将成婚喜悦的期待令她只能久久望着那架异常华贵的十六驾马车，派出王祭天亲征才会乘坐的御驾是对即将绵延滕氏宗嗣的男子表示尊敬最崇高的礼节。

当她看到王驾车帘微微掀起一个角时，君宁再也忍不住了。她打马走向缓慢行驶的马车，翻身下马，停在那乘车驾边。

使团都被王“盛情”留在了襄原，此次送质子回都的除了王弟的护驾卫士只有虞胜春，而将军无名的军队则会在送亲的途中与他们会和。护驾卫士们向前围住了后方窥探的视线，王站在马车窗前。

“王，天气严寒，请回吧。”马车内的男子声音略微暗哑，自从那晚之后他就搬回了城东驿馆，以天子域上王子的身份。狂烈的北风掀起了车帘一个角，君宁看到那个男子转头向自己笑了一下。

君宁想，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

毫无阴霾，如同七夕晴朗夜空的双眼微微弯起，却绝非不谙世事的善良懵懂，而是历尽世态炎凉后依然坚定的悲悯仁爱。这一刻，他静静看着君宁笑着，仿佛将自己毕生的光华都在此刻绽放。

“暮合……”年轻的王跟着缓慢前行的马车走着，她的手穿过车帘，与男人迎来的手相握。“下次再见面，你就是我的后，请快一些，回到我的身旁吧。”

男人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他闭上眼，拉着女子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颊。

“你是我的妻，我发誓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

男人如同叹息般，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在他短暂的后半生中唯一给他温暖和希望的女子，而后毫不留恋地松开了手。落下的车帘掩住了男人异常挺直的脊梁。

吾王，吾妻，最后依然欺骗了你的我，果然是个残酷的男人啊。

是的，我终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

即使只有灵魂，也亦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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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您当真要这么做？！”大帐中，伴随着王换防手谕而来的另一项王令，年轻的幕僚惊怒地大吼。“我不同意！”

“本将军何须你同意？”坐在大帐浓重的阴影中，身处主位的男子掀起眼睑，嘲弄地望向再也无法维持往日风度的下属。“本将军只是警告你，到时别给我添麻烦，不然小心你的命。”

被无法置信之事冲击而失态的男子深吸一口气，他双眼盯着那位坐在黑暗中，多年来侍奉的主将。“将军，身为您的幕僚，在下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您以为以男子之身坐到如此高位，您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

无名嗤笑一声没有回答，黑暗中的双眼却如同危险的野兽。

“就算立下累累战功，您就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年轻的幕僚与野兽的双眼对视，寸步不让。“如果失了王的爱重……将军，您真是这么天真的人吗！”

“四郎。”那个向来桀骜的男子突然放缓了声音，这让他暴怒边缘的下属愣了一下。“你难道不知襄原的那些老家伙给我起的外号是什么吗？”他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危险，却带着极其隐晦的温柔的笑。 “我向来，是她的一条疯狗啊。疯狗，怎么能不咬人呢？”

那个男人从黑暗中站起，烛火照亮了他整张脸，多年边关为将所刻画在脸上的沧桑和城府从他脸上褪去，比常人更加黑暗的瞳孔亮得惊人。

“我是个叛徒的孽种，我已经背叛过她一次，而且不介意背叛她第二次。更何况，就算是叛徒，也有不可以忘记的仇恨，也有发誓要保护之人。” 他如剑般锐利的眉峰挑起，带着压抑的偏执和疯狂。“若对我的仇恨是她将来痛苦的良药，我不介意用此来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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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归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