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下等宫侍的鹅黄色窄袖深衣,长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带了细细的青铜额箍。
攀在花厅里的茂密藤蔓成了天然帘幕,那名宫侍并没发现她。此时君宁穿着普通贵女的衣着,如果看到“外女”入内,少不了又是一顿惊慌,君宁想了想,并未露面。
少年宫侍提着一只大木桶,拿着长把水舀走入花丛中。
他从从桶中舀出一勺水。
天空中的暖阳挣脱了晨雾,耀眼的阳光铺洒开来。满园的阴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鲜艳的花朵镀上一层金边,生机勃勃地随着晨风摇摆。
水从棕红色的水舀中泼洒,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晶莹的水滴扬在半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那个少年双眼弯弯,像两只小月牙,欣喜地看着满园花朵。它们既不名贵,也不精致,然而生长得蓬勃肆意,每一朵花都健康饱满,仿佛要将满满的幸福绽放。
君宁拄着腮,望着远处和这些野花一样盛开在王宫一角,默默无闻但纯真快乐的少年。他的眼神如此温暖清澈,仿佛能将这北国的寒秋都融化。
她似乎在那里坐了很久,看过了少年浇花,除草,和误闯入花架的鸟儿窃窃私语。在这个每个人都有两张甚至几张面具,而且替换自如的王宫里,望着仿佛一眼看的到底的清水一样的人,做最单纯,最不需要阴谋算计,仅仅用温暖浇灌就能开出美丽花朵的工作,君宁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治愈。
她在这里被治愈了,甚至有些不舍得离开。
那个小小年纪就有一双狐狸般狡黠双眼的孩子,阴晴不定的母亲,野心勃勃的无名,避而不见的长姐。至少此时,她不需要猜他们的心思,只要和这个因为一朵初初绽开花苞,而笑得仿佛得到天下最好礼物的少年分享他的喜悦。
日头已经升到头顶,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提起木桶,急匆匆地出了院门。君宁望着生机勃勃的花园枯坐半晌,忽然垂下眼,笑了笑。
提起已经结成硬块的书袋,君宁毫不留恋的走了出去。然而,她不知道在她穿过花丛,看着那朵让少年高兴许久的花苞露出微笑时,在花园另一边,临时折回的少年宫侍躲在门后,带着一点羞涩和胆怯,悄悄地红了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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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小朝议政,平泽轩里气氛压抑,连上将军萧戬和“病愈”返工的孔章侯滕非都失了抬杠互喷的兴趣。
“你是说,今年的粮食别说留给民户的口粮,就是军粮都缴不齐?”相邦祝雍最终出声打破僵局,总是从容和蔼的面孔上也挂上凝重。
“回相邦,正是如此。”大司徒曼之卯跪坐在长案之后躬身作揖,寒秋的天气里满头大汗。“今年春雨少,夏酷热,而秋早寒,粟米谷稻连往年一半的收成都不到。再加上春夏之际流民作乱,毁了一部分粮食,结果就……就……”
“眼看北边又要打过来了,你难道让众将士饿着肚子去拼命吗?!”
萧戬首先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
“本将军只管上前线打仗,其他你们自己折腾去。要是没军粮,北蛮打来时别指望边塞四军给你们护土卫城!”
说完,萧戬踹开案台,带着武官们气势汹汹地离殿而去。
屋里剩下一众文臣,你看我,我看你,俱都沉默。
“今年天寒得早,等再过一个月多,草原上只怕又要冻死不少牛羊。北蛮们没的吃,必定南下抢掠。”相邦沉沉叹了口气。“往年只要保住七成粮食,却也勉强活得下去。而今年我国粮食歉收,若退了,便是饿殍遍野,国将不国。若与北蛮硬拼,那便是不死不休,最差的结果就是……”
亡国。
每个人心中都沉沉地压上这两个字。
“相邦,您到底想说什么?”孔章侯偏着头,压抑的笑了。“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了吧。”
“诸位知道,多年来与北蛮抗衡的都是边塞四军,而边塞四军说是上将军嫡系也不为过。如今内外交困,我樊国已到生死存亡之刻。望王上,王姬,与诸夫人以大局为重,全力配合上将军萧戬,无论是国事……”
她看了看孔章侯。
“还是家事。”
她的目光落向樊王和君宁。
“毕竟,北樊千年国运能否延续,就在此回了。”
“吾国西部盛产黄金,虽然南方诸小国粮食也会歉收,但总会有些余粮。”君宁看向孔章侯,“吾与齐氏少东家乃旧交,王姐又立齐氏子为侧君,若吾国出高价购买,齐氏想必自有筹粮的手段。虽未必可保全国用度,但起码能先把军粮补足。”
满座寂然,诸臣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孔章侯冷笑一声。
“金矿虽在我封地,但到底也是北樊国土。国难当前,我自是不会藏私的。”女人带着嘲弄和可怜地看向君宁:“不过听说上将军有意招王姬做儿媳,王姬如此忧国忧民,大义凛然,是否趁着此次答应了呢?保不准嫡子过门转头生个王孙,上将军有了做未来樊王外祖母的盼头,打起仗来就更卖力了呢。”
九王姬,你要把自己也卖给上将军,来讨好她打仗吗?
孔章侯无声地诘难道。
君宁笑着没有作声,却在袖中攥起双手。
相邦正要张口,樊王忽然伸手制止道:“孤有一事要告知诸卿。”
“不知王上有何事?”祝雍皱起眉,最终还是开口询问。
“九王姬已渐年长,除了初侍,正君也要尽早定下来。”樊王顿了顿,满脸溺爱地看向君宁。“当今天下,唯有暮合、赤鸾两位王子可相配。上王子暮合自甘堕落,早已失了为后君的资格。王子赤鸾与吾女年岁相仿,待字闺中。此次孤欲修国书,为吾女求娶赤鸾。”
满室哗然。
“不知王上所指,可是东溟嫡长王子,被称为赤鸾之舞的晏氏风遥?”相邦不敢置信地道:“东溟自诩古神后裔,甚少与外邦联姻。千年来也仅仅与安陵王室、亭国有过几次通婚。而与吾国,只在息野大王时期和亲过一位庶王子。王上爱女心切臣等明白,但此次联姻,却实难成行。若王上亲自修书求娶反倒被拒,我北樊岂不沦为诸国笑柄?”
“吾女乃未来北樊之王,与东溟王子正是相配。”仿佛丝毫没感到诸臣对她“请别再添乱”的怨念,樊王浑不在意的说道:“如今习国,陈国,龄国,亭国皆已倾覆,而尧王卑劣,与我国多有不睦。放眼世间,堪当吾女正君者,仅东溟嫡王子一人矣!”
“王上!”
“此事孤心意已决,且就这么办吧。”
老相邦面色铁青,看向君宁。
“相邦稍安勿躁,此事未尝不可。”君宁忽然笑道,仿佛樊王刚才出的昏招正和她心意。“母王宠溺,为子女者自当涕零以受,望相邦谅解。”
“哼!”
祝雍气呼呼地拂袖坐下,孔章侯挑眉若有所指地望着老相邦。
“满者易损,盈者易亏,相邦之新贵弟子,怕还需要好生调·教。”
君宁望着满座神态各异的重臣,叹口气,笑着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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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找到君宁时,她正在安息偏殿里摆弄一张白帛。
“听说你要娶正君了?”无名开门见山地问道。
掀起眼皮,看了少年侍卫一眼。“你消息来的倒快。上午的朝议,不到傍晚就知晓了?”
“我这王宫侍卫却也不是白当的。”
无名不欲细说,他看屋中并无宫侍,便大喇喇地在君宁旁边坐下。
“你可知,你几乎成了整个襄原的笑柄。人人都说你初当王姬便忘乎所以,竟还想着攀下东溟最高贵的一支花。那赤鸾公子八岁时一舞惊天下,人称神附之舞。不到十岁即与成名多年,已是天子域继承人的上太子暮合齐名,人称西琴东舞。而今上王子暮合身败名裂,为天下人不齿,赤鸾便成了世间独一份。勿论你现在还没当上太女,就算成了北樊王,人家也未必会高看你一眼。”
君宁放下手中白帛,歪头笑道:
“这我自知。”
“那你还去自取其辱?!”
君宁奇怪地道:“吾乃王之女,当谨守孝道。母王要为我求娶,我有什么办法?”
无名看她一脸悠哉淡定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以你对我的了解,我又岂是如此迂腐之人?”君宁用手指点了点脑袋。“凡事你就不会再多想几分?”
无名嘴角抽搐地盯着君宁半晌,最终决定此等难题还是留待回去慢慢思量。见到君宁手中拿着的白帛,少年故意转变话题地道:
“这白帛上画的,可是双鱼簪?”
君宁沉默一下,笑道:“是啊。今日散朝后,母王说待九九重阳时将会在闲鹤园里办一宫宴。到时大约就会将暂养我的父君定下来了,自也少不了一番忙乱。方才我整理物品,偶然找到了这张从肥城带回的帛画。”
无名将画上的双鱼簪仔细看了眼,忍着酸溜溜的醋意道:
“这想必是阿拙娶正夫时打算用的吧?”
说起来,这倒的确是当时想娶无名时画的,不过,他怎么知道?
看见君宁疑问的眼神,无名不无讽刺地道:
“当年我在隐宗,可没少打扫那些收藏历代宗主画像的屋子。这支双鱼簪是隐宗宗主的婚约信物,我又怎会不认得?”
“你……”君宁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如雪。“你……说什么?”
收到留言好开心!MUA~(*╯3╰)
真的好讨厌起章节名……如果哪一天你们发现章节名变成第一章,第二章请千万不要打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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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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