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双鱼簪

无名被少女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确定地说道:“你……不是照着宗主双鱼簪的样式画下来,打算送给未来夫君的吗?”

君宁低头看了看那画上的簪子,这的确是照着当日在惠阳镇救她的少年公子头上簪子画的。因为印象太过深刻,是绝不会画错的。

“或许……只是相近吧。”君宁有些勉强地笑道:“毕竟都是双鱼簪,即使有两支差不多的簪子,也不算奇怪……”

无名此时终于感到事情有古怪。他又将那帛画拿来,细细看了一遍。

“阿拙你看鱼身这里,相传此处本有一道裂痕,被宗主修补后顺势刻成了一道细浪。即使有相近的簪子,总不会连这里都一样吧?”无名把住君宁的手臂。“阿拙,若你不是照着山上簪子画下来的,难不成……你还在哪里见过一样的?”

“我……”

君宁慢慢掩住脸。

——此乃我妻家定亲信物,意为相濡以沫,百年好合。

——她尚未成年,便已然夭折了。

——今日一别,吾即已从这世上死去。所做许多事,便当是为我那年幼夭亡的未婚妻子,积一点阴德吧……

少年公子的容貌忽然变得清晰,从两年来形形色/色的面孔中挣脱出来,像一个站在云端的仙者般对她施以援手,然后又像连心都被烧成灰烬般从她面前默默离开。

在那位公子面前,君宁第一次感到了自卑和无力的屈辱。

他遇到了,或者将要遇到极不好的事情,她看得出。

她想帮他。在当年,仅仅是作为对救命恩人的信义,然而此时,当猛然知道与她一面之缘的少年竟是曾有分簪之约,将结两姓之好的未婚夫君,她的世界,仿佛瞬间翻了个个。

她就那样看着他走了。

他们在不知彼此的情况下相见,对方在绝望中救了她的性命,而自己却连他到底要遭遇何种苦难都一无所知。

她不知他的名,不知他出身何家,所去何处。

自己不再是隐宗少主,他们之间或许尚未开始,就已然错过。

然而,他毕竟救了她性命,他头上依然带着作为婚约信物的双鱼簪。他甚至还救下陌生的女孩,为了从未见面的妻子,积一些阴德。

君宁闭上眼。

“无名,我……我想静一静。一个人。”

少年站起身,感觉心跳得厉害。

他似乎打开了什么不该打开的匣子,放出该永远尘封在黑暗中的秘密。

不要看,不要看。

不要看——

手指扶上门边,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空旷的内室里,黑暗仿佛从地下滋生,慢慢蔓延,将那个纤细的人影渐渐吞噬。她似乎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天青之蓝的荷包,那里装着一块小石头。

他感觉心在不断下坠,下坠。

或许已经无法,再和有着那样表情的少女,在一起了。

门扉轻轻地合上,然而,房中的少女,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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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天就到九九重阳节,君宁觉得,永巷遗孤的事最好还是在她有新父君之前解决。

当然,就算是父君也不过是挂几个月名而已。以母王对自家父君近乎病态的怀恋来说,让他的女儿正儿八经的认另一人做父,那是想都不要想。

下了朝学,君宁早早摆脱诸学友,等在上次僻静的小花园里。不多时,几个安息宫里功夫不错的内侍便架着那据说是滕孝副官的侍卫走进花园。

副官大约二十来岁,容貌精悍,见到君宁只浅浅地点头行了一礼。

“九王姬。”

“是……侍卫毕霜吧。”君宁笑望着被抓包仍镇定如初的女子。“赤丘郡国守幼女,因父君曾为东贵君和亲陪嫁,故而被召为宫中戍卫。就是不知,吾与卿无冤无仇,卿为何要夺我书袋抛入永巷,做这等不敬之事?”

“臣为永宣姬上副官。王姬与孔章侯家不睦,臣自然想为主官出气。”

“出气?”君宁冷笑一声,“卿真当我是傻子吗?”

君宁顿了顿,道:“永宣姬与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人莽直,只要与旅贲营的侍卫稍作打听,便知你虽表面恭敬,但要说为她得罪王姬却是绝无可能。更何况,就这等如孩子玩闹般无关痛痒的小事,就算向孔章侯一方示好,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

“随便王姬怎样想。”毕霜道:“臣冒犯王姬的确有罪,甘愿受罚。是削官降等,或是遣返赤丘郡,臣听命就是。”

“你出身贵族,又有东贵君这座靠山,吾的确伤不得你根本。不过……”少女靠近毕霜耳边,轻声道:“若是吾把那永巷中的小儿……”

女子悚然一颤,面露担忧之色。

“之前吾还真不好确定你到底是想害那小儿,还是想救那小儿。”君宁直起身,慢悠悠地道:“不过看你的表情,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毕霜用力挣扎起来,“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

“哦,原来是弟弟啊。”君宁依旧声音轻缓,但目光却异常冰冷。“看他的年纪应是我父君进宫后才出生的。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对个抢走我父君宠爱的男人的孩子,抱有慈悲之心?”

望着女子惨白的脸,君宁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

“你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

“我……我不是……我只是……”女子混乱地喃喃道:“我听见了那首歌,他是月侍君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月侍君那么美,对我和父君都那么好……”

“月侍君?”君宁疑惑地皱起眉。“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好像是东贵君和亲时陪嫁的庶弟?”

“没错……”毕霜带着怀恋喃喃道:“德君入府之前,太女府中最美最耀眼的一轮……明月。”

君宁再次走进永巷时,心中已不像上一次那样平静。

头脑中塞满了上一代的恩怨纠葛。男女之事很难说清谁对谁错,她觉得是那孩子的父君挑拨了自己父亲和母王的关系,对方又何尝不认为是他们硬生生抢走了自己的妻主。

月侍君,其人美且慧,附属国虹王之庶子,于昭禾王十八年嫁与太女滕静为良俪,次年产下一女,是为三王姬。

三王姬滕翼活泼康健,善弓马,精武艺,极得昭禾王喜爱。然月良俪恭谨自持,侍奉兄长及正君,从未有父凭女贵之意。

昭禾王二十九年,太女迎娶姬氏为侧君,极尽荣宠,从此远离君侍。两年后,太女滕静登基,立姬氏为德君,月良俪为月侍君。同年,九王姬出生,数月后,三王姬失足落马,当场身亡。

月侍君从此郁郁寡欢。静王四年,月侍君趁樊王醉酒擅闯安息宫,被发现后削去君位,贬入永巷。

德君负气出走,隐居于北樊边境民舍,几月后忽遭大火,一切成灰。

这个故事在北樊宫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当年牵涉太大,不但月侍君整个宫中的人皆遭贬斥,包括东贵君也受牵连。幸好东贵君为人端方,恪守律己,从不争风吃醋。无论是月侍君还是德君的案子,怎么查都查不到他身上。因而十年过后,在樊宫中硕果仅存的高位君侍,就仅仅剩了他一人。

永巷里依旧破败混乱,因为不是朝食的时间,游荡在野草残垣中的人要比上次多得多。

“王姬,前方有罪奴聚众闹事,请您小心。”

低沉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君宁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大白天一身黑衣,天知道怎么还能和四周景物融为一体的面具男子。

“谢谢……”侠士?义士?高人?君宁想了半天,只好含糊地说:“谢谢叔父提醒。”

听说影卫们也算母王的男人,称为叔父也可以……吧?

男子一怔,往下拉了拉面具,红着耳尖退散了。

避开闲人,君宁找到了上次马厩附近的排房。刚到巷口,就听见孩子断断续续的歌声。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那歌词又骄傲,又伤悲。似乎在诉说着卿若无情我便休,但又一遍遍在歌声下盼望着对方回眸。

小孩音线单纯,却更显得歌声凄凉。不一会,排房里陆陆续续传来喝骂声。

木盆打翻的声音,殴打□□的声音,污秽的语言,毫不留情地嘲笑。

他们叫他“尊贵的王子”。

他们叫他用嘴舔干净脚上的泥巴。

歌声还在破碎地传来,君宁靠在拐角的墙壁上。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从她角度,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赤脚,和孩子向外伸着的手臂。这首虹国乡音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响起。每一天,每一天,正好在毕霜巡逻到附近的时候。

她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办到的,不但能得知毕霜与他父亲有旧,还获得了她每天的巡逻时间。然后就坐在这里,不管风吹日晒,辱骂殴打,一天天,一年年的唱着这首歌。

阿拙快被玩坏了,她表示想静一静……

大家都是名侦探呀(⊙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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