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婉被淑离推得差点跌到地上，等她站稳回头，不由惊得目眦欲裂。

那两兄弟跳上马车，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往那车夫脖子上一划，喷涌的血飞溅出来，几乎溅到杨婉婉眼睛里，她在一片红彤彤的血雾中看见那个弟弟勒住了淑离的脖子。

四周呼喝声炸起，路边荒野里仿佛凭空冒出许多人来。殷灿抽出刀大喊：“保护好老太太和姑娘！”

惊马长嘶，护卫们一边砍杀敌匪，一边想往淑离这边靠。

杨婉婉知道自己应该动一动，夏至在拼命拉她，可是她脚底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淑离是被制住时才知道哪里不对的。

侏儒！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孩子，他们是侏儒！

哪有两个孩子能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就算能逃出来，大户人家的孩子被绑，不至于连衣服也都扒了，就算衣服被扒了，土匪也不会好心再给他们找一件，而他们自己若能找到衣服，怕是早就遇见过人了，为什么那时不求助呢？

这是土匪精心计划好的。

不，不是。

土匪要抢劫，自然要踩好点儿，自家不过是出来烧香，身上也带不了多少钱，不值得他们这样大动干戈。难道，是替人受过？

淑离猜得不算错。原本这窝土匪是打听到有位富商要从这儿过，听说他带了不少银钱要投陈州的红巾军。

嗐，反正这银子他也是打算花出去，给谁不是给，他是红巾军，他奶奶的我还是黄巾军呢，就给了我吧。

若淑离他们轻车小轿的也罢了，偏生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一行带了许多护卫好手，这落在土匪眼里，可不就是富商聘来保护自己的嘛。

夏至终于拉着杨婉婉跌跌撞撞爬到了殷老太太马车上，殷老太太一把搂住她，哆哆嗦嗦地安慰：“别怕，别怕。”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杨婉婉。

那矮个侏儒在淑离耳边阴邪地笑：“小娘子，你倒是聪明。那你再聪明一点，叫你家大人把银子乖乖交出来，咱们这就放了你们。”

淑离心脏“砰砰”直跳，嗓子干哑，头脑一片空白，她放缓呼吸，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要紧张，紧张最是没用。”呼出两口气，感觉缓和了一些，她咽了咽口水，道：“我们是出来上香的，没多少钱，全都给你。”

“上香？”

大点儿的那个侏儒扭头看了淑离两眼，眉头皱起。

淑离赶紧道：“正是，我们，我们刚从九峰山下来。”

两个土匪对视一眼，抓着淑离的这个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砍杀停了一瞬，那边回以三长一短的哨声，殷灿已经借着这个空档带着几个护卫护着殷老太太的马车杀出重围。

他浑身浴血，眼中杀气腾腾，重新调转马头，还欲回来救淑离。土匪人多势众，再耽搁下去谁也跑不了，淑离大喊：“别回来，叔叔快走！”

那矮个子气恼地在淑离脖子上狠狠一击，淑离只觉得后颈一疼，什么也不知道了。

……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零散的星光透过破烂的窗纸带来一点亮光。

淑离忍着不适，小心地动动手脚，还好，没被绑着，可能那些土匪根本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

她想跑，可压根儿不知道这是哪里，要往哪儿跑。不由深恨自己平日里没多多打听世情，连城里有几帮土匪，土匪老巢在哪儿都不知道，否则这会儿还可以分析推理一把。

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淑离一动也不敢动，继续躺着装晕。

“今儿可真他妈背到家了，白跑了一趟，连根银子毛都没见着，还折了好几个兄弟！”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我早说那个二当家长了一张小白脸，中看不中用！还他安排的内线打听的，打听个屁，我看他是在喝花酒喝高了把个嫖客吹牛当了真，回来糊弄我们大当家的。”另一个人也不满道。

“操，老子本来打算捞一票大的，这回也讨个娘们儿快活快活！呸，全他娘白想！”

另一个人猥琐地笑了：“哎哎，今天这个小娘们儿……”

那粗哑嗓音道：“想也别想，大当家的早发了话，要给他留着。”他说着又“啧”了一声，“大户人家的小姐果然不一样，你看那细皮嫩肉的，等大当家的玩儿腻了，那你我还不……嘿嘿嘿……”

淑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心跳地太快，万一他们进来，千万不要被看出破绽。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漂亮女孩子落入这种境地会遇到什么，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殷府。

“太太！”“大嫂！”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住方氏。

殷灿一身狼狈，到家后不敢耽搁，赶紧将路上的事跟殷炯说了，方氏一言未发，软塌塌地倒下去。

殷炯急得心中冒火，他一边安排人叫稳婆和大夫，一边要去衙门报案。

殷正坤赶紧拦住他：“父亲在家守着母亲，儿子跟二叔去衙门。”

此时不是推让的时候，他也不等殷炯说话，立刻拉着殷灿往外跑。殷炯坐立不宁，一头记挂女儿，一头惦记方氏，一颗心简直如在油里煎。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方氏在产房内声嘶力竭地喊。杨婉婉坐在一边手里绞着帕子，眼圈儿红着，但脸色却苍白。她又累又怕，肚子疼得要命，稍稍用手扶了下腰。

殷老太太此时已经后悔极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哪儿还有脸见大儿子。

殷正域已点齐了护卫，只等着大哥回来，他便要带着人亲自去寻妹妹。

杨婉婉想跟他说说大概位置，可看到他横眉立目的样子，又有点儿害怕，倒不敢开口了。

鲁氏是向来不大喜欢这个外甥女的，谁能喜欢一个事事都把自己孩子比下去的人呢，就算这个人本身没什么过错。这会儿她看着杨婉婉惨白着一张脸，有心说她几句，又怕给长兄添堵，便道：“婉姐儿先伺候老太太回去歇歇吧，我看你们也都折腾得够呛，我已让人再去请大夫了，一会儿都让大夫看看。”

杨婉婉摇摇头，轻声道：“我在这里等表妹回来。”

鲁氏轻嗤一声。

殷炯无力地摆摆手：“别在这里耗着了，你扶老太太回去吧，养好身子是正经，别等离姐儿回来，老太太和你身子又垮了。”

夜色渐深，远远地还能听见土匪们喝酒划拳、大声叫骂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

淑离轻手轻脚地从大炕上爬下来，她就着一点寥落的星光摸到门边，凑到门上侧耳细听，刚刚说话的那几个土匪也不知跑到哪里吃酒去了。

淑离将身上叮叮当当的首饰环佩都摘下来塞进怀里，裙子在腰上缠了几圈，紧紧扎住。准备工作做完，她给自己打了打气——不要怕，大胆跑，能跑就是赚，一回不行两回。

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远远的有幽微的火光透进来，土匪们宴饮的地方离这边还有些距离，天色又黑，只要她小心些，先离了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再图后效。

她鼓了鼓气，微微用力拉了一下门。门轴发出“吱啦”一声，响在淑离耳边，直如炸雷一般，吓得她心跳几乎都停了。

好半晌，周围没什么异动，那帮子土匪仍欢欢乐乐喝着酒。淑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们多喝些，最好喝得胃穿孔、肝硬化，喝死最好。

她不辨方向，这会儿只能朝离土匪远的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心里暗骂，这土匪窝子九曲十八弯，到底这条路是通向哪儿啊？杀千刀的土匪，好好的良民不当，偏要干这等缺德买卖，等日后下了地狱，你们祖宗十八代都饶不了你！

早春的夜风寒凉，淑离却只觉燥热，她在迷宫一般的土匪窝里猫着腰一路跑，转得自己脑袋都快晕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星子，星光虽暗，但她仍然找到了那把勺子。

他们一群小孩儿围坐在一起，何院长坐在中间，笑眯眯地指着天上的七颗星星：“你们瞧，那叫北斗七星，这七颗星星连在一起，像不像一把勺子？”

小朋友们纷纷表示：“那么多的星星，是哪七颗呀？”

何院长重新比划了一下：“以后你们迷了路，只要看到这七颗星星就知道方向啦。春天的时候勺柄向东，夏天向南，秋天向西，冬天向北。记住没有？”

淑离点点头：“春天，勺柄向东。”

她咬咬牙，顺着勺柄的方向小心地往前跑。

“嗨，我说胡子，你不好好放哨跑这里来干什么？当心大当家的捶你！”远远传来一个人声。

淑离吓得一下停住，额上冒出细汗。怎么办，怎么办？她快速四下打量。

拐角那里有个大水缸，淑离小心翼翼凑过去，缸里是大半缸水，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轻手轻脚爬进水缸里，屏住呼吸，慢慢沉入缸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子不干了，天天叫老子放哨，不就是看老子不顺眼吗？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给他这破地方烧了！”

另一个人嗤笑道：“喝了多少啊？都说胡话了？但凡有个花生米，你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几人骂骂咧咧走远了。

淑离憋得胸腔生疼，好容易熬得人走远了，也不敢冒冒失失站起来，她强忍着缺氧带来的眩晕，扶着缸壁，缓缓露出头来。

周围安安静静，一点儿声响也无，淑离打了个寒战，从水里站起来。

“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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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