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手都被阵阵寒风吹得僵硬了，路翊终于迎来了奥克族们对自己的“审判结果”。
“带他回去，交给部落的长老处理吧！喂，你把背后那根杖交给我们。”奥克凶狠地瞪了路翊一眼，没好气儿朝他挥了挥手里巨大的锤子，命令他别耍心眼，跟着他们走。
路翊没有半点反抗之意，法杖对可以无声施法的自己来说毫无意义。而且他此时正乐得跟他们回去。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收集信息，涨涨见识。去奥克族的部落做客比漫无目的地赶路要有意义得多。
在路上，几个大块头凑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这些奥克族似乎还没适应路翊这个人类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音量还是能够让路翊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很可疑，但这家伙这么瘦小，身上还没有吃的，要是丢在这肯定很快就死了……”
路翊忍不住小幅度地弯了下嘴角。虽然看着蛮横，但这群家伙本性不坏嘛。
趁前行的这段时间，路翊又仔细地近距离观察了这支队伍。
他们一行都没有坐骑，靠双脚前行，此处应该距离营地不远。看他们的装备和武器，原材料看起来品质都很不错，不过工艺却相当粗糙，大概率是狩猎到魔物后自己手工制作的。
“你们穿的白色皮毛看着可真暖和，这是什么毛？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路翊忍不住问道。
“这是冬狼！它们要是站起来可比你还高嘞，凶暴得很。”一名奥克拍了拍胸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比那凶暴的狼还要强悍。
“哇，这么厉害，”路翊干巴巴地抬高了声线捧场，“那你们身上这个像石头又不是石头的护肩呢？”
“这是名为戈尔贡的魔物，要是用你能听懂的解释来说的话，应该叫石化牛！一只那玩意可比三个你还要宽。”另一只奥克粗声粗气地答道。
“……”虽然很乐于见到你们对情报毫无保留的分享欲，但为什么每句话都要提一下自己的体型？莫非奥克族天生歧视瘦子？
路翊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继续维持着他不太走心的捧场。
他在这一路又相继知晓了名为“耶提”，长着羊角猿面，体型近似北极熊的凶残魔物；外形犹如巨大螳螂、以尖锐如刀的前肢进行攻击、通体银白的“冰魔”；还有庞大的“猛犸象”，它们轻易不会屈服，一旦驯服会是很棒的交通工具。
还有一种多出现于高空和山上、后脚和马蹄相似的四足魔物“骏鷹”。不过比起前几种魔物，奥克族对其描述得稍显含糊。路翊想了想，估计是因为这群奥克族并未亲自去过山上，所以对其只知道个大概吧。
路翊听着听着，大概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北方的魔物确实都长得很厚且体型庞大。魔法师暂且不说，仅看物理攻击和防御，像自己这样□□单薄的人类确实很难长期生存于此。这大概也是奥克族们话里话外说自己是个豆芽菜的根本原因。
“听起来可真厉害啊。听说了这么多惊险的故事，我这趟旅行真是值了。”路翊一脸憧憬，用请求的语气拜托奥克们继续说说他们曾打败过的魔物。
“哈哈！听长辈说，南方斯佩国的人类都是贪婪、险恶的家伙。你倒是还挺讨人喜欢的！”奥克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路翊。
“我都说了我不是斯佩的了……”路翊无力地又重申了一次。
“南方，不就只有斯佩一个国家吗？我是这么听说的。”
“不是的。虽然斯佩很大，但斯佩的更南边还有南大陆，那里有很多小国。还有海上，有各种海岛。不一定有大国，但小渔村啦部落啦也许也有不少呢。”路翊也没去过其他地方，只能大概地描述一下。
令他惊讶的是，奥克们对斯佩国的人类认知似乎都来源于他们的父辈甚至祖辈。在他们愤愤的描述中，斯佩的人族随时都有可能北上抢占属于雪山女神的地盘。而他们奥克族是女神亲任的“边境守护者”，虽然辛苦，但这份工作对奥克族来说却是一份代代相传的荣耀。
“女神亲任啊？那可真是不得了啊！话说……这份差事除此之外有什么好处吗？”路翊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有！我们奥克族的族长，也就是最靠近山脚那边的大部落里，有女神代行者，初代圣女大人送给我们祖先的一枚不会融化的冰晶雕像，上面刻着我们勇敢的祖先，还有’边境守护者’的名号！”奥克话语之间，自豪的神情溢于言表。
好大好空的饼……！
路翊在心里忍不住咂舌。
相比包吃包住包澡堂子的地下城，雪山女神忽悠手下的成本未免也太低了。
仔细想想，或许这就是奥克族们镇守于此，而非圣族或传闻中的狼族龙族的根本原因吧……太好忽悠了啊。路翊不免阴暗地在心里如此揣测那位圣洁的雪山女神。
不过路翊肯定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出口。就像自己不论做什么，地下城的那群孩子都会自动理解为“地下城大人深谋远虑、关爱子民”一样，他很能理解奥克族们无条件敬仰崇拜雪山女神的心理，所以并不准备插手人家的家事。
唯一不同的点在于自己还在事事亲力亲为，兼任自己的“神灵代行者”一职。
“那位圣女是谁啊？她住在山上吗？”路翊假装随口问道。
奥克族这下急了，因为眼前这位人类不敬的口气指责了他几句，说要在其名称后加上尊称才行。
不过说了半天，路翊发现奥克们自己也不知道圣女是谁名什么。她住在克里斯塔洛山脉主峰的山顶，神谕会从宫殿中一层层传下，只需听令即可。
只是据这些奥克族所说，雪山女神鲜少赐下神谕，圣女也难得出面。距离奥克族上一次得到神谕，大约已经过去百余年了。
“恕我冒昧，你们今年多大了啊……”路翊忍不住皱着眉毛问道。
“我，我二十。”
“十五。”
“我十七。”
“我最小！十三。”
路翊尽量保持自己的眼珠子没瞪出来。这一群粗声粗气的大块头年龄加在一起竟然凑不到三位数！
“你们看起来都很……成熟。”路翊巧妙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谢谢夸赞！我刚成年，还总担心自己看起来太嫩呢。哈哈哈，人类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豪爽地笑起来的是那个最矮的一米九几的奥克。看来渴望快快成年得到大人的认可是所有种族的青少年共有的观念。
路翊很快就从自己手下的几个智慧种族的平均寿命以及成年年龄迅速推断出，奥克族的成年年龄比人类还早，很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总寿命还不及人类长，是不折不扣的短生种。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类平均寿命在八十到一百之间，奥克族大概是六十到七十吧……？而且他们由于生活环境基本只靠狩猎大型魔物为生，老了后行动力退化，日子应该很不好过……能活到自然死亡的或许都是少数了。路翊在心里快速地思考着。
“到了！”
不知道沉默地在雪地里前行了多久，路翊的思路被大嗓门的一句话打断。
他抬起头来，在马背上远远地眺望到了一片由大大小小数个米白色帐篷组成的部落，最外圈环绕着削尖的木桩扎成的围栏和零散的巨大碎石，还有一座类似于展望台的简易高塔，上面站着一名健壮的奥克族女性，其身材可以与大部分人类壮汉比肩。她远远望到了一批马和身为人类的路翊，惊讶地险些蹦起，随即她看到同族这边打着“安全”的手势，这才狐疑地迅速从展望台旁的圆杆单手滑了下去。
这一路聊天下来，原本算是被半强迫带来领地的路翊俨然把自己混成了半个客人。奥克族小队虽然觉得他身上还有一些疑点，但不像是坏人。
在路翊非常厚脸皮地要求在他们这吃顿饭后，奥克族挠着头，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按规矩，你得先去见我们部落的长老。如果他说你不是敌人，那我们自然会招待你。否则你就只能吃牢饭了……你可别惹他生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哦。”
牢饭也是饭啊。路翊在心底默念了一句。他并不饿，单纯处于好奇才想试试奥克族的伙食。这里有那么多独特的魔物，一定也有特色美食吧？
十来天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能够有长期稳定的物流，这些食材或许未来也能出现在地下城……
被带到了部落里最大的那个帐篷外，路翊一路上收获了许多注目。大部分奥克族这都是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除了北方圣族以外的人类，目光中透露出警觉和抑制不住的好奇。
路翊钻进帐篷后，在两名身高绝对超过两米的奥克护卫的“夹击”下走到了长桌前。那种感觉像是在狭小的山缝中前行，稍微有些窒息感。
帐篷内的地上铺着大块的完整浅色皮毛地毯，应该是奥克们某次打猎大获成功的收获。路翊目光闪烁，一瞬间联想到了很多种冬天大衣的新款式。
“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说奥克族的语言？”
坐在桌后的奥克有着象征年迈的灰白毛发和一身完全不像老年人的健壮肌肉，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我叫布莱克，是一名旅行商人……”路翊拿出了他最熟悉的设定。
在地下城混了太久，布莱克的身份几乎人尽皆知，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过了。
“如你所见，我是……哦，我的法杖刚才被没收了。我掌握一种独特的魔法，可以轻易学习转换任意听到的语言。刚才在雪原上听到你的晚辈们似乎在对我喊话，我就使用了这个魔法。”路翊解释道。
他一路走进来，观察部落中的奥克们，发现他们几乎全都配置着粗重的武器，而且任他展开“魔法感知”也完全没有反应。路翊推测奥克族，或者至少眼前的这个奥克部落不会太精通魔法一道。甚至可能比人族的魔法适应性还要低。
反正他们也不懂，更无法证伪，关于解释不了的问题路翊就决定全都推给魔法了。
只见奥克们接二连三地微微颔首，接受了他的说法，甚至没有露出太惊讶的神色。看来他们对魔法确实一窍不通。
“你说你是旅行商人，身上却没有带商品？”老奥克皱眉问道。
“我从平原南方一个叫做地下城的地方出发，第一次来北方，距离估算有误，粮食提前吃完了，后来又碰上了魔物袭击，仓促间弄丢了些东西，”路翊重重叹了口气，用手按着胸口庆幸地感慨道，“还好遇到了你们，否则接下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唔……”长老奥克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挑他话中的错误。但却没想到有什么点可以指责。
“地下城是什么？建在地下的城市吗？”一旁的护卫忍不住问道。
奥克族中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尊卑。在长老面前，年轻的护卫也可以随意发言。他这么问了后那名长老非但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反而“嗖”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透露出“对对我也刚好想问来着”的情绪。
“不会吧？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地下城？我在路上了解到奥克族们是雪山女神亲封的边境守护者。我说的那地方距离雪原其实路途并不算遥远，我以为你们理应知道呢……”路翊一脸震惊的表情，仿佛这是一件无需解释的常识。这让面前的几位奥克面面相觑，忍不住自我怀疑了起来。
“可是，在和平的年代，我们奥克族就只负责边境巡逻，不需要离开。如有人类来袭，我们自然要拼上性命守护这片土地……噢，每隔几百年，我们确实会去南方查探一下情况。但我想应该轮不到我们这一代去吧？”
奥克族寿命比人类还短。几百年下来足够他们更换许多代了。
每隔几百年会去南方查探一下情况……路翊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总觉得这个时间点似乎与什么相吻合。
几百年……噢！对了。人类的历史上有这样的记载：北方的冰原上居住着听命于圣族的部落。其中有的同为人类，还有变异的“蛮族”。北方的克劳福德领地数位领主都曾在光明女神的赐福下带领士兵成功抵抗外族的入侵。由于惧怕女神的光辉，每次退兵后蛮族都会休养生息很久……
“你们真的是去南方探查情况而已？”路翊确认道。
“当然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我们各个部落的记录吗？”奥克长老一下子激动起来，嗓门都抬高了不少。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路翊连忙摆手。
“反倒是那个名为斯佩的国家，每隔几代就会派出人类队伍试图侵袭雪山女神的领土！他们的土地那么辽阔还如此贪得无厌，实在可耻。”
这倒还真没听说过。路翊从善如流地抬起胳膊附和着奥克长老不快的控诉，同时在心里嘀咕着：边境地带的试探还真是颇有规律地有来有回啊……嗯？有来有回？
路翊似乎抓住了某个点。
这该不会是光明女神和雪山女神商量好的吧？
在和平幸福的年代，空洞的信仰是很容易消减凋零的。依靠时不时一点小打小闹，不伤根基，两位女神便可以定期稳固一下在子民心目中的神权光辉。
路翊突然脑补出了一副画面：地上两方的子民互相排斥乃至敌视，而天上的女神们或许正聚在一起打扑克喝下午茶呢……
当然，这只是幻想。路翊由于之前抗拒过数次神性的拉扯，也在黑暗女神的残留记忆中见到过光明女神勒珂丝，隐约可以猜测到神灵的情绪很少，虽然有行事的准则，但大概率都十分淡漠。聚在一起打牌喝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
“长老，请问可以进来吗？”
帐篷外响起了粗厚的男声。路翊从开始便放弃了猜测这是谁的声音，自己是否听过。因为奥克族们的声线都太像了，除了男女之间的差异，他感觉几乎听不出个体差别。
“进来。怎么了？”
长老的话音刚落，从帐门口钻进来一个毛哄哄皱巴巴的脸，是刚才在路上发现路翊的奥克之一。
“这个人类，没问题吧……？那个，我想起来他之前说自己粮食吃光了，饿了一阵子……正好我们要开饭，如果长老你问完话的话，可以放他过来一起吃两口东西。”奥克挠着后脑勺解释道。
“……看来我们族里的小一辈们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明明是个人类。”奥克长老看了看路翊，惊讶地感慨了一句。
见对方露出傻呵呵不好意思的笑容，奥克长老大方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这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不是从斯佩，而是从一个叫做什么’地下城’的东南方向来的。他说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带我们去观光，既然敢这么说，听起来不像假的……反正他的法杖和匕首都在我这保管，你们就带他去吃饭吧。”
如果路翊是奥克这边的，他可以为长老的话找出八百个漏洞。但此时此刻他只是维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连连点头感谢他们分享给自己食物。
“哈哈，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也吃不了我们几口东西。我感觉族里养的羊都比你壮实！”
路翊对于四肢发达的奥克族接近人身攻击的调侃，只是抱以礼貌的微笑。
“你今天有口福了。我的同族狩猎到一只小戈尔贡，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石化牛。别看这玩意外面硬邦邦的，其实里面是有鲜肉和普通内脏的……”
路翊一边默默记录着，一边不住点头。所以今天的午餐是烤牛肉？或许还会有涮毛肚和烤牛肠也说不定。不知道戈尔贡的味道和普通的牛会有什么区别。
从温暖的大帐篷里出来，路翊缩了缩脖子。他已经看到远处聚集在空地上吃相豪迈的奥克族们了，在有积雪的室外吃饭说不定在吞下食物前会先灌进胃里一肚子冷风，不过入乡随俗嘛，路翊不准备提出异议。
“嘿，兄弟们，给这位外族的小家伙让个路。别挤死他。”
路翊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热心带路的奥克壮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刚才在雪原上说自己今年十五岁。
从主动让开的肉墙之间穿梭来到可以坐下的树桩区域，路翊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雪地上没有生火，也没有类似于煮锅烤架一类的物品。
一整只外表近似牛的魔物已经被解刨，血液渗入白色的土地中格外刺眼。一位奥克拿着锐利的短刀，将肉切割下来后递给周围的同伴们分享。还有一摊血肉模糊的内脏纠缠在一起，被放置在一旁，其地位大约等于餐后甜品。
烤肉真是一项过于美好的奢求。路翊感觉自己两眼一黑——这东西是可以生吃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