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唐眠睁眼之前唯一的想法就是,到底谁在哭,这么伤心。
他冷冷睁开眼,看向旁边的帘子,下床赤脚走到B床,外面的月光照耀下,床上空无一人,陈一帆蜷缩在床下面,哭得撕心裂肺——但没醒。
醒的只有睡眠巨浅无比的唐眠。
唐眠按亮手机,刚4点过。
他冷笑一声,拎着陈一帆的衣领把他从床下拖出来,但对方雷打不动,反而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继续嚎哭。
“你哭什么?”唐眠头痛无比、无可奈何。
抱着他腿的人却突然如同鬼上身一样,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唐眠察觉不对,想要离开,却见对方刷地一下抬头,眼瞳上翻——
“我哭我命苦啊……”
“我哭我这命苦,兄弟姊妹入了他人肚里,骨肉手足填了他人肚子。”
“饿啊——饿啊——”
“饿啊——饿啊——”
……
“陈一帆”哀嚎着哭叫着,嘴里的声音却全然不像他自己,尖利得雌雄莫辨。
“饿啊……”
唐眠被他吵得耳朵发痛,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这玩意光哭,又完全不攻击,他连反制都无从说起。
这么想着的下一秒,唐眠就看见对方张开了嘴,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鱼类似的尖牙,就要一口咬下来。
“叮”一声轻响,唐眠一把刀插进去,被咬得一响,听得他牙根一酸。
“啊!”
陈一帆茫然地睁开眼,恢复了眼白的眼睛看看他,想要说话,却意识到自己嘴里有把刀,立刻张大了嘴,“你!你干嘛?”
唐眠打量他一会,发现他确实恢复了神智,才慢慢抽出自己的刀,嫌弃地看了一眼刀面,陈一帆发现了他的动作:“不是……你做什么呢?”
“问你自己。”唐眠冷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掂着军刀刀柄,走进了厕所,开水冲洗。
陈一帆跟在他屁股后面:“你对我做什么了,我声音怎么这么哑,嘴还很酸……”
唐眠懒得理他,冲完刀就翻身上床闭眼睡觉。
陈一帆自讨没趣,也回到了床上。
“喂。”陈一帆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我是不是又梦游了?”
唐眠看着天花板,思索着那几句戏剧一样的尖利声音,听见他说话,终于舍得施舍两句:“你管那叫梦游?”
“对啊。”陈一帆说,“据说,我每隔几天就会梦游一次。但我自己没有感觉,这还是第一次半夜醒来。”
“也就是这样,我的室友常常换来换去。”
唐眠挑眉。
换来换去?普通病人遇到这件事,恐怕是在夜晚被上身的怪物吃了吧。
“你饿吗?”唐眠问。
陈一帆“啊”了一声:“饿啊。但是都告诉你了,得少吃东西才能死慢点。还有装傻……只有能够视诡异为不见的人,才能够活得长久。”
“装傻。”唐眠重复了一遍,“你之前一直在装傻,如果不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他原本想说,如果不是他用卡牌,通过赢得小游戏和对方定下了“以自己利益为准”的规则,对方估计还会一直装下去,用懦弱和慌张掩饰自己,像是每一个普通的病人那样。
可是他在出口之前忽然发现了不对,在“NPC”的观念里,“卡牌”是不存在的,就算某些超出人力的事情会被刻意合理化,但涉及其自身的事情,比如现在,对方原本一直只求自保,忽然因为一个游戏,被迫以他为上,这要如何自洽?
除非……
唐眠想到之前陈一帆的特殊之处和他那句“多管闲事可能对你们有用”……之前一直无法解释的纠结之处骤然贯通。
陈一帆,是知道“玩家”存在的。
“如果不是什么?”陈一帆在那头一直没等到他说话,主动问。
唐眠答非所问:“陈一帆,你是什么时候进入医院的?”
“谁告诉你要装傻的,又是谁告诉你不能吃医院的食物的?”
“我怎么知道。”陈一帆说,“都跟你说,生病久了的人脑子都不好。”
“我连自己进医院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唐眠其实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如果对方真是曾经的玩家,又是怎么一直活到现在,而且在副本里保留基本意识的?而且,之前被附身,会和他的身份相关吗?
还是说……陈一帆这个身份,成为了副本的一环?
但无论如何,陈一帆的记忆对他破解这个副本的真相,非常重要。
唐眠问:“那你想记起来吗?”
对面床沉默了一会,才传出陈一帆无所谓的声音:“不想吧,都这样了,记起来有什么用。”
“哦。”唐眠从床上起来,拉开帘子,打开手电筒,“走吧,带你去能记起来的地方。”
陈一帆被骤然的光吓了一跳,下一秒捂住眼睛:“闪瞎了!我说的是不想记起来,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你不想,但我想。”唐眠扯下他的被子,“走吧。”
陈一帆:“……”
-
半夜四点的医院走廊很安静,几乎没有医护还在。
唐眠带着陈一帆很顺利地从另一边的安全通道上了5楼。
“太黑了。”陈一帆在他背后说。
毕竟这一整层楼,都没有任何光亮,白天还能从房间里透点光,晚上连房间里都是黑沉沉一片。
那些怪物在宋洐之关上门之后不久就逐渐散去,行尸走肉般又自己回到了房间。
不过这次倒不用担心怪物,501房间就在安全通道旁边,并不需要经过其他病房。
唐眠关掉了手电。
走廊是完全对称的,501房间和534房间到两边安全通道的距离差不多,没有光他也能凭记忆找到房间。
数着步子,他很快摸到了一扇门。
这扇门没有锁,他轻轻一扭,就打开了。
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户,因此没有光,仍然是黑暗一片。
唐眠能察觉到里面不存在活物。
陈一帆站在外面,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唐眠简单粗暴地推进了房间,唐眠跟着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门锁扣上,咔哒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房间顶部骤然亮起了灯。
唐眠被光刺得闭眼,过了一会才缓过来,等到再看清,面前的一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变成了和隔壁一样的病房。
A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的陈一帆,绑着约束带,他呆呆地望着头顶,不说话,也没有攻击的**。
而另一边,那个病人同样瘦弱,只是骨架要比陈一帆大不少,气色好一些,也没有约束带,靠着床头,正在翻看着手机——他是玩家!
和陈一帆不一样,和5楼的其他病人也不一样,这个人明显要清醒很多。
“一帆。”他从手机里抬起头,和陈一帆长得很像,“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变得和其他病人一样。”
陈一帆没有回话。
他停顿了一下,非常自然地从床上下来,走到陈一帆身边,抵着他额头:“我们会像其他人一样互相攻击。我们是兄弟。”
“我不能接受。”他逐渐露出非常坚定的眼神,“我要带你出去。”
这句话结束的瞬间,陈一帆似乎眨了眨眼,嘴唇含糊地动了一下。
唐眠正要仔细看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晕,下一秒面前就变成了另外的场景。
空旷的、巨大的房间,前面有一口一人高的锅和几个巨大的桶。
这里是……
唐眠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这里是食堂二楼。
和陈一帆长得很像的男人,借着这些巨大的东西遮挡自己的身影,缓慢潜入了二楼。
而他身后,背着虚弱的、安静的陈一帆,嘴里塞着布团。
大概是饭点,楼下很吵闹,二楼反而工作人员不多,只有个别留守,正在打包乱七八糟的垃圾,然后丢进了角落的垃圾口——
唐眠记得这个,一楼同样的方位也有,只是不如楼上大,只有普通垃圾桶大小,楼上这个没有做封砖处理。
大概是被锅里汤水的香气吸引,陈一帆挣动起来。
背着他的男人就摸了摸他干瘪的脸,用气音道:“快了,不用受苦了,很快带你出去。”
下一瞬间,场景又换了,又变回了那间病房。
唐眠意识到,两个人之前没能成功出去。
陈一帆的状态比之前更坏,偶尔会在床上像是怪物一样嘶吼,在他身边的男人就露出悲伤的神情。
男人看着陈一帆挣扎,又安静下去,脸上悲伤的神情也逐渐消失了,变得平静。
他苍白的手碰了碰陈一帆的脸,顺着往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很快……”他说,“很快就好了。”
“变成怪物就没有办法了。”
“不可逆的。”
“一帆。”
“一帆,我们就停在这里吧,像个人一样死掉。”
“我陪着你。”
但是他没能动手,松开了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而窒息过后的陈一帆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神情依然空白,只是歪着脑袋看他哭泣。
他茫然地动了动手指,但是被约束带捆着,没能成功。
下一秒就又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做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再接下来……
唐眠先是看见了一张湿漉漉的、破碎的脸。
男人在照镜子,身上有啃咬的、血淋淋的伤口——陈一帆攻击他了。
他看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否想到了外面被打晕捆起来的弟弟。
“对不起。”他对着镜子道歉,“对不起,一帆。”
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唐眠实在难以描述自己接下来看见的一切。
在最后一个画面结束后,唐眠睁开眼,501病房仍然是空空荡荡的样子,头顶的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来了。
他和陈一帆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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