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骤然爆发出冲天的光华,将湖上一切揽入其中!
幽幽鬼火来去极快,少顷,即随水面最后一点波澜,消逝在夜色下。湖水褪为湛清,再不见恶魂乌烟之流,仅余一片波光粼粼之景……
满目混沌被湮灭后,不见人影,李希吟忧心二哥,忙放下“潇离”笛,准备朝湖心奔去。
却忽而听身后传来——“希吟,我无事。”
是李希胤。
五人上岸后,李希吟终于长舒一口气,道:“二哥……我担心死了。”
李希胤轻笑,安抚般拍拍他后背,道:“月圆之夜,是这怪物自投罗网。放心,致使暮湖生事的怪物已经解决,今后再不会跑出来祸害一方了。”
萧秋听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只能和曹越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返回穹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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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相允,李二公子的衣服上可是沾血了?”
曹萧二人行至“系雨居”前时,萧秋见四下无人,才终于问道。
曹越:“从血湖里出来可不都染血么?”
萧秋辩道:“不,李二公子的衣裳……沾的不是湖水。若是湖水,本应同褪色的暮湖一齐变得澄澈……那是他自己的血。”
曹越:“他一人与那么多恶魂厮杀,难免受伤嘛。”
萧秋却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天下第一’……”
曹越:“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受点伤,更何况凡人之躯……你多虑啦。”
萧秋依旧紧锁眉头,道:“那你说,暮湖的真相是什么……”
曹越摆手道:“反正是不会告诉你我的,一个姓曹,一个……反正我倒是庆幸,李二公子把此事从简处置……在绝对武力面前,阴谋诡计都起不了作用。”
“阴谋?暮湖生事并未直接害及百姓……确实同李二公子所说,其中损失最大的是,李氏声誉。”
“嗯……”
萧秋:“我是觉得,此事并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中……百姓也要一个交代啊……”
“只要暮湖能如他所言,保证此后再不发生这种怪事,百姓便只会责备李氏之前的执掌者,没能把鬼族拦在长洲城外。”曹越又重复一遍,“在绝对武力面前,阴谋诡计都起不了作用……”
“可那日,若是我不在……萧骁和李谨默……”
此话终于让曹越感到意外:“他们?”
萧秋忧心地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稍施鬼术,他们才没有溺毙湖中。”
曹越:“……”
萧秋:“鬼族要索他们的命?”
“哎呀,禾清,你别胡思乱想了,或许……就是他们掉湖里了,谁掉湖里不溺水呀?我那时候也呛了一大口水呢,好在有你们仨救我狗命,本公子会记一辈子的。”曹越拍胸脯道。
“……好吧,或许是我多虑了……反正,有李二公子在,躲在暗处的人暂时还翻不了天。”萧秋叹气道,好似想努力纾解心中憋着的那口气。
曹越笑道:“转眼都入夏许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享受江南的凉风多久……无事的话,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公子也要回‘涧肃居’了。”
萧秋伸手,忽而叫住他:“哎,对了,先生安排你明日去山下青石牌坊守山门。”
“?怎么就轮到我了?”
“我没记错,就是你,先生说卯时之前要到,可别忘了。”
“……”
今夜忙了个没停,险些让不擅习武的曹越伤筋动骨。一想到明日又要早早起床换岗上任,他只觉得头好疼。
-
南樾居,李希胤换好衣裳回屋,就见李希吟提药前来。
“二哥,我给你熬了药,你喝完早些休息。”李希吟将药放在桌上,说着打量起四周,“你屋里冷清,有事的话唤我,我即刻就到。”
“好。”李希胤浅浅一笑,“听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生了什么重病呢……”
“二哥不许瞎说!”李希吟不满地打断道。
“早些回去歇息吧,希吟的心意,我领了。”
“哎对了,二哥。”李希吟被兄长送至院门,还不忘顿步回头再说一句话,“我记得,你最喜欢城内一家糕坊里的点心,我到时买些送来给你。”
“那也得停药后再说呀,不能‘苦’了糕点。”李希胤与希吟相处时,眉间笑意就没断去过。
“那我回去了。”李希吟临走前,还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兄长,“记得喝药。”
“去吧去吧。”李希胤笑着摆手让他快走。
很快就见那身着云水蓝衣裳的少年自长阶离去,消失于夜色中。
……
转身,“南樾居”院门闭合。
只一瞬,李希胤就沉下脸来,迈步回到正房。
他瞥向装药的瓦罐,却并未上前。
他不能喝。
世间对他褒贬不一,却也认他那“天下第一”的名分。可就算是所谓“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凡胎,这世间,还真没见过有人能羽化登仙,寻得长生不死的秘籍。
李希胤前两年就觉身子有恙,长久以来,一直喝药调理。
回长洲后,他对此地某些人尚存忌惮之心,自然是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那副药方,索性停药。这期间,面对希吟的好意,他就是想喝,也不会喝一口,为的就是避免两副药相克。
“快了,明日将山中事务处理好,我便离开长洲……”
重回天地间……
他掐指算着,毫无留恋之意。留在长洲的每一日,都让他觉得无比煎熬……
回想今夜,暮湖的怪物,在与他欺身坠湖时,被他以法术生生撕裂,再无重回于世的可能。
但几乎同时,湖面迸发出诡异的幽幽绿光,席卷而来的气浪推着李希胤远离飞溅的水滴,仅吞噬去那滔滔乌烟……
那鬼火从何而来?
李希胤想不明白。
明明一切只需他再耗费些力气,便可尘埃落定。说不定还能查清这群鬼族的来处,顺藤摸瓜揪出祸首。
“难道是……杀人灭口?”
这“血湖案”太过拙劣,或许连幕后指使之人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配合着李希胤草草收场。他们竟连“镜湖”这种寒碜的小把戏都搬得上台面……
好在此次,长洲城百姓并未实质受鬼族袭扰……
仔细想想,盘踞于关外的鬼族不远千里潜入江南,只为损李氏声誉……
谁听后不觉滑稽?
当然,李希胤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脚下这个世家的名声?
他今日在将暮湖事宜告知萧秋、曹越时,有特地请曹二公子留意的考量。
毕竟曹氏在中原的地位无可撼动,那样一家出来的世家子弟,想必无比在乎声誉。
可别叫曹氏出现和李氏一样的疏漏,也被世人奚落一番……
到时,反让这几方势力有鼻子有眼的,说他这位逍遥公子偏袒某一方。
单纯嘴上说说还好,最厌恶的就是这群人由此打着他李希胤的旗帜行事。
唉,越是留在是非之地一日,越是多一重风险,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随着灯烛熄灭,夜色终于蔓延而上,笼罩穹坞山每一寸土地。
-
歇了没三个时辰,再加劳累一天,真至近卯时的时候,曹越是如何都不想离开他的被褥。
睡眼惺忪中,他掐手指算着,脑海中挨个扫过同窗的脸,嘟囔道:“一个,两个,三个……怎么也轮不到我啊!怎么就轮到我了呢……怎么就……我……”
然后,就又昏睡过去。
……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破晓。
“!!”他刚一见那道明媚的艳阳照在被褥上,就连滚带爬翻身下床,“该死啊,李府怎么就安排我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啊……也没同窗叫我!”
洗漱后,他匆忙御剑下山,直奔青石牌坊。
更不幸的是,先生李有方正于此处。
“先生……”曹越垂头上前,向先生行礼,急忙站定青石牌坊一侧。
“怎么来迟了?”李有方严肃问道。
“弟子懈怠……想来是需要一位同窗搬来与我同住,监督弟子严于律己。”
“唉,曹相允,你看看人家……人家抄完书从藏书阁赶来的,都比你上心……”
“啊?”
藏书阁?
曹越一听,立刻抬头看向牌坊另一侧的弟子——
正是……李浦。
这才关了半月余……
他怎么就放出来了!!
李有方或许是看见曹越眼神中的诧异,就语气缓和些,答道:“李二公子是罚李支汇抄书一月没错,李支汇在藏书阁抄书十分用功,可说废寝忘食,蔺因棠最早安排的那一批月余抄完的书,李支汇半月就抄完了。正好我们‘空谷阁’又需要弟子下山守山门,为师也该让他出来再看看穹坞山风光……”
说着,李有方走近李浦,提醒道:“若是表现得好,或许就不必回藏书阁了……你今日出来了好好思过,不许再那般任性,听见没有?”
“弟子明白。”李浦点头道。
“嗯。”李有方这才放心,也不再责备曹越,只叫他们按规矩守好山门。
可一等先生离开,李浦就忍不住笑道:“曹二公子啊曹二公子……没想到你这等趾高气扬之徒,也有屈身的一天啊?”
“该退就退,与你何干?”曹越懒得理身边这个聒噪之人。
李浦:“你还应该感谢我呢,让先生少说你两句。”
曹越:“哼哼。”
只有这二人守山门,又是两个不对付的人,四周很快陷入死寂。许久之后,李浦站着都犯困,才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昨夜,你们联手把暮湖里的怪物杀光了?怎么样?”
“嗯。杀光了。”曹越轻轻一点头后,即刻闭嘴。
“数量众多吗?是不是铺天盖地袭来?”
“嗯。”曹越不耐烦道。
“李二公子是不是又挺身而出?靠那‘天下第一’的身手,瞬间拿下?”
“嗯。”曹越眉头紧蹙道。
“可怖吗?是不是把你吓尿了?”
“嗯……嗯??”曹越不假思索道,感觉不对后才意识到是中了圈套,喝道,“滚,问一堆废话,当心明日你又继续抄书!”
激怒身边人正是李浦的目的,见小心思已达成,他嗤笑道:“哈哈……我当然是不会再回去了……我严谨细致完成之事,无处可罚。”
“吵死了,安静点。”曹越不满道。
李浦:“就吵就吵,略略略……”
曹越:“………”
李浦摇头晃脑道:“曹相允,平时见你跟个大马猴一样,今日怎么沉静不少?莫不是被鬼怪噬了魂魄,疯魔成了……”
——“真没想到啊,李氏子弟也会胡言乱语?”
就在此时,一人忽而现身青石牌坊外,打断李浦的话。
曹越明显一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两眼一闭暗骂道:“我就说李府的山门要换一个地方修,上山者一个个都闪现山门外……这下好了……”
李浦却十分大胆地打量起眼前人……
见他衣着奢华,一袭紫黑色长袍,丝线流光溢彩。腰间束着一条玉带,上嵌宝石,晶莹剔透,尤其是玉带之下那枚紫玉……
来人正是——
曹氏大公子,曹欲仁!
噔噔咚!
只一霎,李浦的震惊无声炸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又一瞥摆了张臭脸的曹越,观察起形势……
曹越没等曹栎再说下一句话,就抬手拦住他的去路,问道:“曹欲仁,你来做什么?”
曹栎微笑道:“上山啊。”
曹越:“请出示通行令,没有通行令不可上山。”
曹栎也不与他置气,上下打量曹越这身素净的衣裳,提醒道:“不过是换了衣服,真成李氏子弟了?”
曹越反指着曹栎那身比往常还要华丽百倍的长袍,呛道:“你倒是花枝招展,你是‘孔雀开屏’,要求偶啊?”
“相允的废话还是同过去那般多。”曹栎摇头道,转头看向另一旁的李浦,“这位小弟子,我有要事上山同你们李氏商议,还劳烦你带下路。”
“啊好好好。”李浦一听,急忙行礼,“早听闻曹大公子为我们大熙建功立业,能送您上山是弟子的荣幸。”
方才曹氏两位公子一来一回间,他已看清形势。
都说曹大公子被当作曹氏下任家主培养了二十年,而曹二公子为人疯癫,那是一点触及权利的可能都没有……如今曹氏未来继承人主动来寻李氏议事,若两家合作能成,他李浦这个带路人说不定还会被族人另眼相看呢!
这是何等深远的战略远见!两家确实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何况眼下再看曹越这家伙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无端生事!而且他曹越才几斤几两啊,在曹府说话真的有人听吗?
那定然是没有的,曹二公子,一个连“吉祥物”都做不了的摆设罢了。
李浦的算盘打得响,转身为曹栎让开一条道,躬身请他上山:“曹大公子,请。”
这两人一前一后,“意气风发”地撞开曹越,直接略过他,再也听不见他阻拦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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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阁”众弟子正于无花台习武之时,萧骁单独被唤至山顶处——李氏执掌者议事所在的“风清堂”。
萧骁赶到时,堂内已站有好几位过去协助李家主做事、在族内有些声望的李氏子弟。
“府内事务依旧按之前那般安排……”
“有争议的地方就暂且搁置,待李家主回长洲之后再办……”
众人不时点头,等到被围于中心之人将各类事务交代完毕,人群散开些,萧骁终于对上李希胤从容的神色。
“洵卿。”李希胤抬手请他上前,柔声道,“你即刻与希吟去长州城一趟,将近段时日以来,暮湖的异象整理入册。”
萧骁点头,但还有不确认之处,问道:“还需交由二公子过目么?”
李希胤道:“不用,留存于官府即可。还有,你们带些银子,去趟‘壶粥酒肆’,以李氏的名义赔给掌柜,顺便告诉他们‘血湖案’真凶已被肃清。”
萧骁:“弟子明白。”
李希胤:“你先回去吧,‘空谷阁’还未下学,我确实不该这会儿唤你来,但长洲城事务怠慢不得,希望没耽误你课业……”
萧骁恭敬行礼道:“无事的二公子,那弟子告辞。”
见萧骁离去,李希胤也摆摆手,准备请身旁的李氏子弟退下。
谁知众人还未及踏出“风清堂”的门槛,就忽而被逼着连连后退,返回堂中……
——“李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一听此人音色,厅堂中央,李希胤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书卷,看向大门处与天光一并前来的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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