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死未悔

一一楼的看客们似是这家“壶粥酒肆”的常客,对说书人上回所讲内容记得十分清晰,纷纷饶有兴致地盼着他继续往下说……

曹大公子特意去“寻春楼”寻那位戏子,然后呢?然后呢?

众人期待不已。

二楼的萧秋曹越萧骁三人却个个面露难色……他们一齐趴在护栏上,不知是想继续往下听,还是努力支撑起自己的下一口气。毕竟故事中的主角,他们可都认识啊。

无论怎么说,辨辨真假还是必要的。

说书人眉飞色舞道:“那一夜过后,曹欲仁辞别李亭序,离开京城,却没说自己将去往何处,是有意瞒着李亭序。很快,曹欲仁御剑南下,来到我们长洲——正是为参加于正敬十四年举办于穹坞山上的‘世家大会’。”

萧秋嘟囔道:“可不就是去年的事?说得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

萧骁虽不太愿意继续听下去,还是同萧秋道:“有确切的时间,便于传唱,说不定真能传唱几十年……”

曹越扶着护栏,默默翻出一个白眼,不知是献于谁的,梗着脖子说不出话,全身别扭。

萧秋当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现在听着故事也逐渐兴奋起来,依旧留了点心思在曹越身上,觉着他眼下这般不适,多半是因曹氏两位公子自幼不睦,如今又随时可能被迫卷入继承人斗争的漩涡,关系自然不会好……

楼下,说书人还在继续讲着。

“这场‘世家大会’空前盛大,九州境内世家皆前来赴会。曹大公子曹欲仁也凭其本事,一路过关斩将,很快杀出重围,轻而易举地来到剑术夺魁之战……”

……

时候尚早,晨曦朦胧,转眼已是“世家大会”最后一日最后一项,各家喜闻乐见的剑术夺魁之战。

曹栎如期前往无花台,见擂台对面,今日的对手已经登场。

场外各世家的人已围了一大圈,期待着“两大世家”又一次针锋相对。若是今日的结果能较过往不同,或许就会在风云变幻的当下,带着他们这些中小世家中的某些势力飞黄腾达……

“曹氏大公子,曹栎,字欲仁。”他得体行礼道。

对面,戴着面具的翩翩少年也行一礼:“李氏二公子,李希胤。”

听名字,又是这个人,总感觉和前几年交锋时比变了不少,印象中李二公子的形象没有这么熟悉。

曹栎道:“公子为何只说名,不提字呢?而且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公子您作为两届世家大会榜首,从没摘过面具。听闻您已过加冠之年,不妨把大名鼎鼎的字广而告之,让我们对您有个‘敬称’,再让众人见见,游历四海的公子长什么模样?”

“好啊。”李二公子莞尔一笑,却转眼提剑刺来,迅疾而凌厉,瞬间便已刺至对手身前。

剑锋所及之处,也随之迸发出破风时尖锐的嘶鸣声——

瞬而,曹栎并未拔剑,仅用剑鞘挡过此招,绕开一个身位,直奔他身后,揪住面具系带。

比起赢过一个“天下第一”,他更愿意一见此人真面目。

世人口中的游手好闲、醉生梦死之徒,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绳结散开,这一揪还不只是面具滑落,李希胤的发冠也被他顺手拆下,长发散落时,曹栎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昔日他在京城最爱看的角儿,那个看起来时常病恹恹的佳人李亭序,现在就站在这儿——没被这有些僭越的行为碍着,回手挥剑,长剑在即将一斩而过的时候,稳稳定于曹栎脖颈旁。

这一剑,扬起林间一阵风。

“李氏二公子,李希胤,字亭序。”

须臾,眼前景象与戏后卸下行头、面容白净的李亭序不谋而合。

他当初伸手递来的一块糕点,如今化成眼前一把剑。

自寻春楼认识角儿李亭序的第一天起,就总是这般莫名亲近……

从没有人把他和长洲李氏联系在一起,最多是觉得这戏子挺会蹭,蹭一个响亮的姓氏。

曹大公子曹栎终是被骗了。

……

说书人说到此,台下一片哀叹。

未曾想高手过招,其间竟有这等纠葛。

“然后嘞!然后嘞!”有看客问道。

说书人无奈叹气道:“曹欲仁初识李亭序,正是被李亭序那‘甜言蜜语’哄去……如今发现共枕之人是宿敌……李亭序还明显是刻意将曹欲仁骗去许久!曹欲仁怎么会甘心呢!自然因爱生恨!!”

“啊?!那不是完了!曹氏要对长洲动手了!!”台下惊道。

萧秋将这一整个故事听下来,却莫名有了些底气,嘴角一扬,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不不,涉及世家不会这么莽撞,再说‘世家大会’那一段明显是胡诌……太假了。”

“是真的。”萧骁纠正道。

“??”

萧骁虽不想这场纷扰上演,可更不愿撒谎,继续道:“去年‘世家大会’,他说的都是真事……曹大公子当众摘了李二公子的面具,全场哗然,包括我也是那一日才知……常年在外的李二公子,给自己取字为‘亭序’。”

萧骁更是今日听书后才知,“亭序”不仅是李希胤的字,还是他的“花名”……

“李二公子”一贯掩面行事,若世家大会上许多人曾在京城见过戏子李亭序,那么一旦他卸下面具,这些人定会立刻认出他来。

堂堂世家子弟做这行,实是不体面,也难怪不仅民间贬低李二,连各世家也时常吐露些嘲讽之声……

“好在希吟没来,不然他怕是更难受。”萧骁垂头道,再没心思继续听后续二人断去来往后的悲情桥段。

“啊……那如今反目成仇了?”萧秋听闻结局疑似悲剧,兴致便转移到大局上,盼着别处少些忧伤。

沉默了许久的曹越终于开口道:“放心,曹欲仁……他超爱。”

——“轰!!”

一楼某处,不知何处一轰响,顿时让说书人闭上嘴,将故事落于雨夜,曹欲仁哭诉“真心”,却又被赶走的桥段。

看客们悻悻回头,见一木桌被一剑劈成两半,烂唧唧地躺在地上。

来人很不客气,继续提剑上前,他气势汹汹迈步上台,身形高大——直接将说书人没入阴影中。

“可是您在胡编乱造?……”

听到这个声音,曹越和萧秋同时探头张望,就窥见来人——正是曹栎!!

这下可好,整整一酒肆的乐子人……一不留神,明目张胆舞到正主面前来了!

说书人紧张地上下打量眼前人,看他一身素净的黑袍,不是曹氏那般繁复奢靡,还是不敢确认,怕他手中长剑无情,转眼自己人头落地……

“公子,您爱听什么,老朽都说……”说书人声音颤抖道。

曹栎却没再说什么,退开一步,随意掏出一袋银子抛给说书人。

这让说书人很是诧异,他捧着沉甸甸的银两,双眼泛光,以为自己是不慎会错意,试探问道:“这袋银子……那……公子可是想我多说些?年轻气盛,皆是爱听这般‘情爱’之事的。若是不愿听得悲剧,我立马改,您喜欢什么结局,我便说什么结局……”

——“轰!!”

说书人话还没说完,就又见身旁的书案被当空斩去,稀碎地倒在台上……

“一个字也不许再说!胡诌,真是胡诌!!”曹栎喝道,明显不悦。

无人知晓他何时进入“壶粥酒肆”,但不出意料的话,他早将各类浓情蜜意得连自己都不知的杜撰尽收眼底。

才会如此发作。

曹栎将手中“落珠剑”收回剑鞘的同时,忽而抬首怒瞪——二楼护栏处藏了半个身子的曹越。

显然是叫曹二公子别多管闲事,还在外败坏曹氏名声!

一片死寂的混乱中,曹栎大步离开酒肆,头也不回地消失于长街。

二楼,萧秋心中却有疑惑——

按理来说,曹大公子现在应当还被关在曹府内精进修为,以待来日能在“世家大会”夺得榜首。

怎么如今还能只身一人……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长洲??

先不管今日这真假参半、听得人又惊又喜的“八卦”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还需问清情况才行!

……

另一边,“世家大会”总榜排行第三的萧骁曾多次与曹栎交手,眼下自是一眼辨出。

他再无法以打趣的心情对待今日之事。

先前,曹二公子曹越在曹氏和衷秦王的先后授意下来到李府听学,算是开了“曹李”两家听学交流先河。

由此可知,两家间交往,处处需按规章办事,方显“礼仪”。

可今日,曹大公子曹栎一声不吭地就现身长洲……

是只有他一人?

还是带了一众曹氏族人前来?

如今“血湖案”还未查清,自然最该提防其他势力插足……

“我去寻希吟!”萧骁不敢耽误片刻,急忙起身,同萧秋曹越告辞,火急火燎赶去官府送去曹氏前来的消息。

——“你跑了,逃课之事必定被查!”萧秋提醒道。

可他跑得飞快,萧秋就是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真刺激。”这一整顿饭,曹越都处于一个近乎呆滞的状态,来回说不出几句话。

萧秋一瞥曹越,觉着他还没回神,继续吃剩了半碗的饭,看似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也不知曹大公子会现身于此?”

曹越苦笑道:“确实不知。”

萧秋自言自语道:“我可无意掺和你们曹氏那点儿事啊……我还想潇洒快活呢……”

曹越心中叹一口气,他全都明白,父亲有意培养曹栎,以往也只有曹大公子能参加各类府外庆典。

曹二公子曹越看似逍遥快活,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却在萧秋进入“逾白斋”听学前,连与她萍水相逢的资格都没有。

后续争权纷纷扰扰,他又可否彻底退场?那些东西,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

曹越抬眸,将目光落于唯一留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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