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主母睁眼,看向王贺,脸上露出笑容,起身走过来,她不似程家主母面容和善。而是面露严色,眉头斜起,眉心成川字,手里端着佛珠,一身贵气装扮。
我躬身行礼。
王家主母看着我戴着帷帽,又是一顿询问。知道我的来历后,坚决不同意我来治病。
原因自然是不信任我的医术。
其实不相信很正常,我年纪轻轻,看起来像是骗子似的。
王家主母可不像王卿好糊弄。
好在王贺在王府上说话分量高,他对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娘,儿子心中自有分寸。”
他眼神示意自己的母亲,我咳嗽一声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王家主母心中虽然担忧,但她显然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眼神四下打量我,等了好一会才道:“娘自然相信你,行,既然贺儿你这样说了,为娘就让她试上一试。”
反正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王家主母出了院子,我走到病床前,第一眼瞧见王贺外祖母,脑海里只剩下“病入膏肓”四个字。
面色发绀,触摸手指湿冷,我目光看向她的腿部。
似是有不好的预感,双手颤抖的去揭开被褥。
“呕”
足部已经坏疽。
印证章医师交代的最坏结果。
我蹲在地上,头昏沉的厉害,记忆中那些血腥的场景涌上心头。
“你没事吧!”王贺急步走过来,吩咐下人倒水。
我摇头表示没事,站起身来,看着王贺,低声道:“你外祖母的身子这般糟糕,印证了医师所预计的最坏情况,在山上的时候,为何不如实告知他。”
王贺面露苦笑,低声回道:“若是如实告知,医师又岂会松口派你下山救治。便是有最后的机会,我也要尝试一番,姑娘此前不是说过,医者本分吗?病人在前,你难道想放弃?”
王贺平日里那般逍遥自在之人,没想到会有如此固执一面。
“太严重了,我救不了。”此病不但需要割去腐肉,还要施针缝合,再根据病症,不断的更换汤药。我医术太低,实在做不了这些。
“不,你只需要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章医师,其余的自然会有人操作。”
原来王贺早就打好主意,我退后一步,“章医师说过,治病救人,药方只能由我来,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王贺,你不能食言。”
王贺看着自己的外祖母,眼神坚定,“那若是我操作呢。”
“你”
王贺点头,“在下略懂医术,你只要告知我怎么治就好。”
所以王贺本就想好了是吧!或许,他误闯禁苑的事情,也是在撒谎。
我摇头道:“你外祖母的病太严重,凭你我二人之手救不了。”
“不试试又如何知晓呢。”王贺苦笑,“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林医师,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病人在你面前死去吗。”
“我~”
王贺说的我不知如何回答,我自然不想如此。
“你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王贺眼神真挚,朝我走来,衣玦翩翩,躬身行礼,“林医师,拜托了。”
若他还有其他法子,何苦如此费尽周折,我叹了一声。同意此事,但我表示,必须将此事如实告知章医师,后续是否救治,全看章医师定夺。
王贺同意。
此前章医师已经将各种情况,需要诊治的法子告知与我。
如今这样需要温阳散寒,化瘀通络,还有清理坏死腐肉部分。
王家主母一直在屋外等候,见我们出来,上前询问。得知情况恶劣之后,她低着头,难掩悲伤之色。
也没有多说什么,或许心中早已知晓答案。
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开始医治。
王贺送我回芙蓉阁,路上遇见王妮妮。
王妮妮长得不算美颜,但也算小家碧玉,生得精灵古怪,就是脾气暴躁。
从远处跑来,口里担心着王贺,嘘寒问暖问他的腿伤如何。
王贺对这个妹妹态度倒是十分宠溺,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不少。
王妮妮对自家哥哥好,可不代表对我好。
她得知我的情况后,半信半疑,伸手就要打掉我的帷帽,“是吗?那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医师,能让你这般信赖。”
我避开不及,帷帽被摘,连忙用手遮挡。王贺侧身迅速挡在我面前,大声呵斥,“胡闹,她可是我请来的贵客,回房间闭门思过,三日内不准出屋。”
“二哥~”王妮妮撒娇,“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生气嘛!”
“王妮妮,别让我说第二次,现在立刻回屋。”王贺声音冰冷,王妮妮哼的一声,丢下帷帽跑了。
我见人走了,才松口气,手一直遮住面。王贺弯腰捡起帷帽,我伸出一只手接,他却双手替我重新戴好。
我从白色的帘幔中,看着王贺俊秀认真的脸,不禁低下头。
“我替家妹道歉。”
若说生气还是有点的,但也没有那么生气。毕竟富家子弟,如此行迹,实在是见怪不怪。
我摇头表示没事,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回到屋内,杏儿没一会过来,带来几本医书。
我瞧着医书都是十分难得的真品,想来是王贺特意送来赔礼道歉的。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看书,舟车劳顿,想一个人静静,再想明日的事情。
去了二楼,关上门,摘下帷帽,打开窗户,北方呼呼的吹进来,冷风让我脑子清醒不少。
我关上窗户,又坐在窗户那边,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外面。
此处能看到不远处的主街,王府地处东街,是寸土寸金的位置。看着街市上热闹的场景,不禁感叹还是人间烟火气看的舒坦。
杏儿送来晚食,我没胃口拒绝了。
等到灯笼高起,夜幕降临,我才走下楼,开始秉烛夜读,章医师交代的药方细节。
一早起来,洗漱完毕,杏儿将吃食送来,王贺也来了,与我一同用餐。我别扭了半天,还是在用完食后,说道,日后能否一个人用餐。
我明显感受到王贺愣了半天,杏儿也有些不可思议。
怎的,难道与他同桌用食,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王贺扯开话题,说药材都已准备妥当。按照章医师的交代,药方不能被任何人知晓,从我抓药,到送到病人口里那一刻,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肃家一门被害,就是被童司调换了药方所为。
我曾问过章医师,此事经过。
章医师告诉我,肃家被害之后,他曾想方设法弄来药渣,从毁的差不多的药渣里,发现药材被调换,成为致毒。
此毒乃章医师所创,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他只传过他的得意门生童司。
他去质问童司为何这般做。
童司沉默许久才回道,他需要钱为妻子治病,不依靠张家,他根本不可能买得起那些昂贵的药材。
章医师失望离去。
次日,便收到童司去衙门自首,后在牢狱自杀的消息,而他的妻子也在当晚因病离世。
只有尚且不知事的童念被他母亲临死前,让人秘密送到章医师家门前所得救。
不难猜到,是张家所为,可是没有证据。
可为何张家要害肃家。
章医师说,因为肃父是沈威的得力助手。此前张家想得到边境榷场控制权,希望与沈家合作。
被沈父拒绝。
即使沈家后来没落,张家也一直怀恨在心,与沈家将众不和。
不知何时产生了怨恨,让他痛下杀手除掉肃家一门。
听闻后,我惆怅许久。京城权力之间的斗争,总是这般肮脏。
王贺将很多药材拿了过来,我按照药方挑选抓好药,在东暖阁寸步不离的煎药,他则根据我的口述,清理他外祖母腿上的腐肉。
我是见不得血的,看着药炉,耳朵里都是他外祖母的尖利叫声。
用了麻醉散,还是太疼了。
王卿在外敲门,王妮妮也喊着她哥哥的名字。王家主母着急万分。
而王家主君,倒是一直没见到人,听说是去南方寻墨宝去了,还未回府。
我远远的瞧着王贺跪在地上,低着头,慢慢的清理。瞧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悲壮。
能如此,大抵是真的爱他的祖母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贺起身。
我走过去,瞧见他一手污秽,正拿着干净的布擦拭,额头上都是汗。
脸色十分难看。
地上是沾着血的布,还有一盆被割下的腐肉。我差点晕了过去,赶紧撇过头不去看。
王贺将污秽的腐肉端到另一边,才回来。
我拿着一旁杏儿之前准备好的干净布巾,扭着身子递给王贺一块,“擦擦汗吧!”
王贺伸手,我侧目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多谢。”
我又拿了一块布巾,替他外祖母擦拭额头的汗水。
而他开始重新跪下,开始为祖母敷上章医师给的药。等了一会,我想应该看不到创口,才回眸去看。
王贺动作轻柔,已经包扎完一圈。我瞧着已经不似方才恐怖,走过去帮忙。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看了一眼他外祖母腿上的包扎法子,应是学过的,但不熟。这块我倒是学的不错,就帮着他完善后续,让他先去休息。
他喏喏的道了一声谢,却一直在一旁等候。
包扎完后,他去到堂厅椅子坐着,沉默不语,像是全身力气被抽空一样。
我看着他这幅模样,也不去打扰。等了片刻后,王贺打开门,让众人进来。
几个人匆匆看望病人,见只是昏迷过去,皆松了一口气。王家主母看到一旁放置的腐肉,悲痛的哭了出来。王卿在一旁安慰。
王妮妮则走到我的面前,虎视眈眈的看着我。
我心想,不是说三日内不准出房间大门吗。
“王妮妮,回屋去。”
我刚想,王贺就出声提醒。
王妮妮委屈,“二哥,我又没做什么。”
王卿也出声说道:“哎,如今外祖母的病最重要,都别闹了。”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没有管,默默低着头,照看药炉。
屋里污秽之物太多,王卿扶着母亲先行回屋,临走的时候,倒是对我说道:“有劳医师了。”
我默默抬头瞧了瞧王卿,若不是眼睛受了伤,倒也是一表人才。
王妮妮还是被王贺轰了出去。
杏儿与几名女婢,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一套干净的,又清理完地上的血渍才离开。
我一直守着药炉,不曾离开。
又等了一会,我喂完药,才开始提醒王贺已经好了。
王贺回过神来,看着我,眼神真切的说道:“今日多谢。”
“我没有做什么,今日公子才最辛苦。”我说的是实话,我做不到替人剜去腐肉这样的事情。
下山之前我曾询问过章医师,若是我一辈子都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成不了医师呢。
章医师说:“开家药铺也是救人。”
是啊!
可是,我能顺利开起药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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