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烈酒真情

辛似锦打开喝了几口,然后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拉着李隆基出门。

李隆基凝视着辛似锦的背。他知道辛似锦酒量好,可这酒闻着就冲,喝多了一定会难受。

“你少喝些。”明知想要借酒浇愁的人大多不会听劝,但李隆基还是开了口。

辛似锦转过身,倒行几步,看着李隆基,道:“你说,刚刚那个侠客当真一点都不喜欢那姑娘吗?”

李隆基扯了扯嘴角,原来真是为了那出戏。

辛似锦仰头又喝了一口,道:“那姑娘也是傻,苦等做什么?她日后的夫君难道就一定不如那侠客吗?”

夜晚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李隆基落后一步看着她,并不答话。

不过辛似锦也没想要他的答案。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拎着酒坛时不时喝上一口。

李隆基见她的步调越走越乱,看来是真的醉了。他上前抓住辛似锦的胳膊,皱眉道:“别喝了。”

他比辛似锦高大半个头,两人离这么近,辛似锦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辛似锦定定地看着李隆基的眼睛,然后拎起酒坛凑到嘴边,当着李隆基的面,又喝了一大口。之后垂下手,朝李隆基挑衅一笑:你能奈我何?

李隆基看着她酒气上浮后通红的脸,还有那比平时还要亮上几分的双眸,心忽然一横,一把抢过辛似锦的酒坛扔了出去。

酒坛碎了一地,刺鼻的酒香萦绕着三人。辛似锦像是被吓得有些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呆滞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然后揪着李隆基的袖子,道:“你做什么摔它?”

“你不能再喝了。”李隆基扯开袖子,道。

辛似锦被他扯得踉跄几步,似要跌倒。

李隆基那一扯其实没用多少力,没想到辛似锦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扶,却被辛似锦的一个称呼拦住了。

“临淄王殿下。”辛似锦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

李隆基缩回手,皱着眉看她。虽然他的身份早已公开,但这些日子,辛似锦从未喊过他殿下,两人之间也一直都以朋友身份相待。

“听说殿下幼年时就已定亲,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辛似锦盯着李隆基,一边往他这边走,一边道:“听说你们成婚多年,一直相敬如宾,羡煞旁人。敢问殿下,若你的王妃先你一步离开人世,你可会像那戏里的侠客一般,对亡人数十年如一日,忠贞不二?”

李隆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的王妃,你爱她吗?”辛似锦上前,站到离李隆基半尺的地方,仰头看着他。

爱?李隆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王妃就是王妃,不管他喜不喜欢,那都是要和他共渡一生的人。

辛似锦见他不答,忽然狂笑出声:“你犹豫了,哈哈,你犹豫了!”

李隆基被她这番话问得有些心烦意乱。不知为何,他忽然脱口而出,道:“那你呢?你心里是否装着谁?赵齐?你从草原带回来的卓郎君?方才请你看戏的那位?还是宗明成?”

宗明成?辛似锦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望着李隆基的眼神随着思绪慢慢清晰,在视线聚焦到李隆基双眼的那一刹那,又重新笑了出来。

“宗明成?”辛似锦忽然放声大笑。“你提起他,是不是因为你妒忌?”

李隆基皱起眉头。他也没想到,方才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明成公子,皓月清风一般的玉人,我恋慕他,不可以吗?”辛似锦笑问。

李隆基转过头不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薛崇简摸了摸鼻头,识趣地后退几步。

“郡王殿下,当初我便说过,救你,不是因为你拿刀威胁,而是我欣赏你敢于孤注一掷的勇气。你刚一过境就不辞而别,我也只当是自己做了回善事,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当。”

回想起从前,辛似锦半点忸怩之色都没有。

“你担了我随侍的名头,同我亲密无间,甚是同食同寝。可是,你音讯全无的这两年多,我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你。”

李隆基沉着脸看着辛似锦。他去过草原的事是秘密,除了薛崇简和极亲近的几个人,旁人一概不知。即便无处诉说,这两年多来,他也曾多次回忆起草原上的情形。两相对比起来,放不下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但明成公子不一样。”辛似锦转过身,道:“我见到他的第一个晚上,就想他想到后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够了。”李隆基沉声喝道。即便再大度,他也不能容忍一个女子这样贬低他。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薛崇简看着李隆基僵硬的背影,心中暗叹。回到京都之后,李隆基同他说起草原上的经历。他提起那位锦夫人的语气和神情,总是很不一样。后来,有次两人一起泡温泉的时候,他还曾见李隆基抚着腹部的伤疤,独自出神。

再加上这些天的细心观察,薛崇简可以肯定,自己这位表兄对辛似锦很不一样。

“是够了。”辛似锦忽然长叹一声,道:“我对他的喜欢,到这里,就够了。若再进一步,就要被世俗所不容了。我虽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天道人伦,还是要敬畏的。”

世俗不容?天道人伦?她这是在说什么?李隆基微微皱眉。

可是辛似锦没有再说下去,没有解释他的疑惑。因为她忽然又自嘲地笑出声,随后便倒地不起。

辛似锦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的她还不到写字的书案高,母亲却命令她不写完十张大字,不准休息。每次大字写完之后,她的胳膊都酸疼得不行。后来,还是那张书案,她坐在案前跟老赵学算盘。那算盘珠子又大又沉,她手指又短又细,每拨一下,都需要花上全部的力气。后来,母亲过世了。她将母亲生前最喜爱的那支银步摇供到书案前。每次看到那步摇,就像是看到母亲督促的双眼。再后来,她终于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如花少女。可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少女的活泼与朝气。最后,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皱纹满面,双鬓斑白……

辛似锦被自己苍老的模样惊醒。

醒来后,她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费了好大的力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隐约像是自己塌顶的纱幔。屋子里十分昏暗,看来天还没亮。

她闭上眼睛,努力理清思绪。梦里的每一张脸,她都记得十分清楚。母亲的,老赵的,梁嬷嬷的,甚至郭平的……那过往二十多年的岁月,仿若昨日。

再睁开眼时,眼神终于清明。她记得方玉华请她去看戏,记得看完戏她让李隆基请她喝酒。她似乎喝了很多很多,之后发生了什么,全没了印象。隐约记得,好像同李隆基说了什么,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至于她是怎么回来的,就更没印象了。

缓了好一阵,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抬起胳膊,想要起身。

“夫人,夫人您终于醒了。”蓝草原本就守在塌边,辛似锦这么一动,恰好惊醒了她。

我……”我睡了很久吗?辛似锦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腥味和药味,难受得根本发不出声。

蓝草将屋里的灯点亮,然后跪到塌边看着辛似锦,道:“夫人您还是别说话了。您吐了好多血,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吐血?!辛似锦被她吓到了。

“夫人,您可吓死我们了。”蓝草忽然红了眼眶,哽咽道:“您被殿下抱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酒气,还神智不清的,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胡话。我们以为您只是喝多了,想喂您一碗解酒汤,没想到您刚喝一口,就呕吐不止。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又开始吐血。宗公子带着谷雨连夜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您是喝伤了胃,需要休养。我和茜草守了您两夜一天,您一丝清醒的迹象都没有。您今天要是再不醒,郭姑娘怕是就要宰了那庸医还有酒铺掌柜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两夜一天。辛似锦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蓝草端来一碗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辛似锦。

喝完一碗药,肚子里有了些东西,人也精神了几分。蓝草扶她坐起,给她垫了好几个软垫,又披了件衣服,小心收拾妥当后,才去厨房看火。灶上的药粥已经炖了两个时辰,应该软糯了。

辛似锦靠着软垫,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轻轻揉着肚子。喝酒喝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把自己喝到吐血。她闭起眼睛,一边反思自己不该酗酒,一边嫌弃自己这副柔弱的身子骨。

隐约听到一阵开门声,接着似乎是有人进来了。辛似锦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粥先放一放,等会再喝。”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答应,睁开眼,李隆基正站在她塌前两步开外的地方沉着脸看着她。

辛似锦吓了一跳。她有些心虚地看向李隆基,他的脸色很冷,很苍白,眼下一片乌青。想起之前的事,辛似锦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她哑着嗓子小声道。

“怎么?锦夫人的闺房,我进不得?”李隆基上前一步。

“不,不是……”李隆基的眼神太过摄人,辛似锦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咽了咽口水。那副害怕的样子,像极了将要被凌辱的良家姑娘。

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李隆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辛似锦抬眼看着李隆基,见他眼中似有火焰,赶紧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你想骂就骂吧,我不还嘴就是了。

辛似锦本来以为自己会等来他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没想到李隆基仍旧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开口。

又等了一会,等到辛似锦忍不住又一次想抬头的时候,李隆基终于开口了。

“下次你要死,别让我看见。”

他丢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离开了。

辛似锦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难受了。吃了半碗茜草端来的药粥,吩咐了句“闭门谢客”就不再理人。

说闭门就闭门,就连郭红玉亲自带礼过来问候,辛似锦都以仪容不整,将人拦在花厅,就更别提旁人了。

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过多久,法会结束的后一日,五月二十的上午,院子里的平静被几声急促的叫门声打断。

“她人呢?”

院子里的管家不认识陈玄礼,见两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人问都不问就往里闯,赶紧上前拦。没想到那少年力气甚大,不过轻轻一挥手,就差点将他推倒在地。

茜草听到吵闹声,开门一看:这不是陈小霸王嘛。

辛似锦的规矩到了陈玄礼这里,都会打折扣。

陈玄礼直接冲进卧房,朝塌上的辛似锦大声道:“几日不见,你倒是涨本事了啊。什么酒那么好喝,竟让你不要命也要喝!”

辛似锦休养了几日,勉强能吃点除了粥以外的东西。陈玄礼进来的时候,她正咬了一口红枣糕,被他这么一吼,吓得直接卡在喉咙口。

她顾不上里陈玄礼,弯着腰咳了好久,咳到满脸通红,又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陈玄礼见她那副上气不接下气,半死不活的样子更是来气。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辛似锦:“你,你……”

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甩了袖子,将手别到背后,在房里来回踱步。

“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辛似锦朝他笑笑,脸上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讨好。

“现在看来,我可比你省心多了。”陈玄礼没好气道:“躺了几日了?能起身就别赖着。”

他回来了,辛似锦自然要起身。

待她收拾妥当,来到大厅时,李隆基几人已经在厅中喝茶了。自那日之后,李隆基再未看过辛似锦。

几日不见,她更加瘦了,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辛似锦见李隆基面色如常,猜想已经几天过去了,他的气也该消了。

“我看啊,回头拜托红玉姐,也让你去军营里练上一练。”陈玄礼打量了她一眼,道。

“几日不见,就红玉姐了?”辛似锦笑道:“看来你很服气嘛。”

“谁服气了?我再练上两年,肯定比她强。”陈玄礼道。

“要不就让陈使君亲自书信一份,请郭都督收你如营,做个正式的兵丁?”辛似锦道。

陈玄礼一愣。明明在说她喝酒的事,怎么三句不到,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呢?

武崇操和薛崇简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宗明成也忍俊不禁。李隆基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没听见一样。

“其实军营也不错,至少没有官场还有商场上那些个弯弯绕。比起你们那舞文弄墨,尔虞我诈的生活,我宁愿在凉州和漫天黄沙为伴。”陈玄礼道。

辛似锦诧异地看着他,他这话竟是真心的。看来误打误撞让他来军营历练,竟然来对地方了。

陈玄礼和武崇操刚到凉州就进了军营,还未看过凉州城。见辛似锦已经基本无碍,用过午饭后,五人便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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