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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咳咳……”

韩烨才说了一句又咳起来，直咳得脸颊涌上淡淡绯红。

姬发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坐在他身旁，略带点担忧地替他抚着后背，“是不是伤到了肺？”

“咳咳，应该没有，只是气息不继。”

韩烨摆了摆手，平复一阵又严肃了脸色：“你想都不要想，这怎么可能骗过她？”

“可我们已经回宫了，难道你要拖着这副身体去见她？”

擒了阿姒后他们一路入京回宫，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可见韩漪的目的确是借机杀了姬发。

但眼下这样的形势，她既然打发了韩烨出京，为何放任弟弟在风云骤起前回到这龙潭虎穴来？又为何要在此时杀了姬发？

这一点两个人都没想明白，但才回到东宫休整片刻，毓安宫便递来帖子说要来“探病”，姬发顺势提出由他假扮韩烨去见韩漪，反正那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还剩两张，试一试也无不可。

“就是被她看出来又如何？”

姬发耐着性子说服他，“就算你身上的毒是她命人下的，难道她还能直接拔剑来砍你？被发现了不过是挨两句冷嘲热讽，有什么的？”

“你也说她又不会光明正大地来拿剑砍我，既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韩烨反驳道，停顿一下，他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忧心，但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别人替不了，也不该替。”

“天底下有哪对姐弟会像你们这样？”

见说不通他，姬发怒极反笑，“韩烨，你拿她当姐姐，她把你当弟弟吗？”

这句话令殿中静了下来，姬发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妥，见韩烨神色黯然，不由又有些内疚，“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没错。”韩烨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惆怅。

即使回到东宫，姬发也仍然不许除他和老胡以外的任何人靠近韩烨，哪怕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韩漪命人下的毒，但毒是怎么下的，他们仍是一头雾水。

寝殿里没有旁人，只对着姬发，韩烨露出罕见的势弱和颓丧，他撑着身体调整下坐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是我总想着童年那点子微末情谊，”他苦笑一声，“小时候她还抱着我给我讲过许多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故事，可惜那些奇闻我后来从未在任何典籍里找到过。”

然而记忆里曾经温和慈爱的长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面目模糊，如今只剩一个连他都看不透的浸淫在权势里不可自拔的女人。

“可是姬发，你这法子行不通。”韩烨低声道：“你骗不过她，即使骗过她，你能与她周旋，拿阿姒换回你阿姐吗？”

韩漪的心机已不需要再过多赘述，姬**手腕绝不是她的对手。

姬发不由沉默下来，片刻后又道，“可你实在再经不起……”

“我知道，但你放心，”韩烨的语气低沉温柔，摸到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颊上轻轻蹭了蹭，“我还没登基，还没替姬将军翻案，怎么可能倒在这会儿？”

姬发只是瞧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翌日，韩漪如约前来。

姬发抱臂立在韩烨身后，冷冷打量着她。

许久未见，与脸色苍白、气息委顿的韩烨比起来，她倒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哟，这是怎么了？”

韩漪安坐在一方绣凳上，眼神在韩烨周身转了一圈，微微瞪圆眼睛，一脸讶异：“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长姊何必如此作态？”韩烨语气平静，“事到如今，谁也不是蠢的。”

韩漪静静瞧着他，收了表情，露出恹恹的神态，仿佛也有些疲惫。

“谁也不是蠢的，”她淡淡道，“可是阿烨，我怎么觉着你有点不识好人心呢？”

韩烨微一挑眉，默不作声。

“甭管我要干嘛，都费劲将你从京里调开了，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抓了我的人。”

韩漪包容地看着弟弟，叹了口气，“阿姒呢？把她带出来吧。”

“你瞧她说的，”韩烨兀自对姬发道，“好像她真有多么心善似的。”

“长姊，你将我从京城支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这会儿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韩烨拍拍自己的膝盖，“我的眼睛和这双腿是拜谁所赐，又是谁让阿姒来找机会杀了姬发，颍川王府虽说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但他们到底打算干嘛，也不必我再说了吧？”

“从前我无数次想问你，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你既不会向我解释，也不会停手，”这对姐弟相似的面孔上流露出同样的疲色，韩烨轻声问，“可如今我必须要问问你，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韩漪没有丝毫意外，都到了这个时候，韩烨要是还一脸茫然，那才是稀奇。

“你早知大哥在边关豢养私兵却知情不报，此其一；借父皇赐婚的契机自毁清白逼反豫州，，此其二，你难道想不到一旦宫城抵挡不住会陷大靖于四分五裂的境地？”

“还有大哥昏了头与颍川王勾结，现在想来未免太莫名其妙，我猜你也在其中出了力吧？”

韩烨问，“是桓三？你让桓三去豫州做掮客？”

韩漪露出一丝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这三桩，你便是大靖数百年来最该千刀万剐的罪人，养虎为患、逼反诸侯、引狼入室，韩漪——”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这样无理地直呼长姊姓名，韩烨真心实意地发出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殿内陷入长时间的寂静，姬发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韩烨肩头，以防面前的人有什么忽然的动作，韩漪却只是扫一眼他紧绷的身体，噗嗤笑了。

“阿烨，你就没想过，我为何专门挑今日来见你吗？”

她饶有兴致地换了个坐姿问道：“你领了这样十万火急的秘令出宫，以咱们那位父皇的多疑谨慎，怎么你回宫都一日了，却还未召见你，甚至任凭凉州军的半枚虎符就留在你手里？”

她话中的深意令韩烨与姬发同时色变——昨日兵荒马乱的，回到东宫后又是替韩烨治伤，又是琢磨韩漪的意图，他们全没想起来这档子事！

韩漪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站起身，微微弯腰理了理自己的裙裾，冲弟弟和姬发展颜一笑。

“都说到这儿了，不如咱们一起去向父皇请安？”

*

阔别多日，紫宸殿一如往日般庄严肃穆，门口守着的宫人都垂首屏息，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一行人到了殿外，韩漪走在最前头，隔着紧闭的门扉朝里面扬声道：“父皇，阿烨来跟您请安啦。”

静谧的宫殿内渐渐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从内拉开一条缝，探出大总管的半边笑脸来：“清河殿下和太子殿下来了？陛下正要宣您二位呢！”

他拉开殿门，分明外面是阳光朗照的明媚，那扇门内却一片昏暗幽深，仿佛一道深渊，吞噬着内里的一切生命。

姬发不由看一眼一无所知的韩烨，韩漪却一马当先，径直走进去，姬发只得俯身在韩烨耳边迅速嘱咐一句谨慎小心，便推着他的轮椅进入那片深沉的昏暗。

殿内的光线却充足，一盏盏宫灯照得亮如白昼，门窗俱紧闭着，姬发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

“陛下晨起时还问起您了，”大总管引着韩漪走在最前面，不断低声絮絮禀报着，“又见了青阳道长，听了会儿道经，精神有些不济便又睡了。”

他没有掩饰的意思，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姬发心头一动——怎么听起来皇帝仿佛真的病了？

“听说昨夜又说胡话了？”

韩漪也不怎么在意被他们听去的意思，只问道，“说什么了？”

“不就是那些，”大总管讪讪一笑，扭头瞥一眼韩烨与姬发，欲盖弥彰地压低声音：“什么仙界、飞升之类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哄睡着！”

他隐晦地流露出邀功的意思：“您前日说要再赐奴才些灵药……？”

“总管莫急，明日就叫人送来。”

这一来一回的，听得姬发云里雾里，难道这老太监其实是韩漪的人？

还来不及细想，转过一道弯，皇帝的寝殿内室映入眼帘。

十五年来，姬发第一次见到皇帝，这个默许纵容、间接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

顾不上别的，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去视线与注意，片刻之后却不由抽了口冷气，一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