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42

桓三一连在谯郡呆了六日,郡守日日安排宴饮酒乐,更有城中最负盛名的花魁作陪,几乎叫他流连忘返。

直到第六日的宴席间,面色坨红的桓三才酒气醺醺地向杨郡守辞行:“不能再耽搁啦,在下还要向京城发述职折子,如今这么久连淮南的地界都没踏入,委实说不过去。”

杨郡守连连挽留,他只摇头推辞,又打听淮南郡的郡守性格如何,当地有什么吃喝玩乐之处。

听话听音,杨郡守心知这位京城来的公子哥是在此处玩腻了,打算换个地方玩乐,心中不由冷嘲,面上却热络地向他一一介绍,又说了一通淮南郡的好话,约定明日再为桓三安排一场送行宴,才不再挽留。

第二日送行宴结束后已是半下午,被灌得路都走不稳的桓三被小厮扶上马车,又撩起车帘大着舌头与杨郡守道别。

眼看车队慢慢动起来向南去了,杨郡守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扭头吩咐下属:“派人快马加鞭往九江和淮南去送信。”

下属领命去了,他眯着眼又瞧了一阵官道上扬起的滚滚尘烟才转头离去。

车队慢慢往淮南方向行进,桓三吩咐连夜赶路,其余人这几日休息充足,也没什么怨言。

天色渐渐黑下来,除了前后两端的士兵举着火把,队列中间倒是灯下黑,看不太清周围,一道人影便悄无声息地钻进中央的车厢。

“嚯,你喝了多少?”

姬发一进车厢就被酒气熏得睁不开眼,桓三脸色绯红,眼神因为酒意亮晶晶的,正低头就着车内点的油灯看书。

听到声音,他没有抬头,只道:“人家盛情款待,我总不好扫兴,便多吃了两盏酒。”

实际也并未喝多,只是趁旁人不注意时在衣襟上淋了些酒水,好叫人以为他真喝了不少。

姬发皱着眉扇了扇风,桓三抬头看他一眼,索性把外袍脱了,扔出去让小厮收着。

车帘一撩一放,车厢里的酒气散出去不少,姬发这才吐了口气,问他:“咱们直接去淮南么?”

“唔,不在途中停留了。”桓三倒一杯茶推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笑道:“毕竟是钦差,总不好一路叫人家破费,未免也太不像话。”

“恐怕他们巴不得多破费些。”姬发附和着笑了一声。

这些日子桓三与郡守日日玩乐,他却没闲着,找了家医馆替那跛脚少年接了骨——倒是个好小子,咬着牙冷汗涔涔,连疼也没喊一声——又赁了间破房子叫他暂住养伤。

少年说他原本叫李福顺,不难听出父母对他的期望,后来去村塾念书时先生嫌不好听,改成了李承瑞。

姬发把承瑞安顿好,见他机灵,直接留下一小笔银子,让他先好好养伤,过段日子再来寻他。

大夫说承瑞年岁小,若是好好休养,日后走路慢些也看不出来跛脚,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把银子收好,只让姬发去办自己的事。

今日桓三出发,姬发又去看了承瑞一趟,寻了个附近住的大嫂照顾一二,给了酬金,才赶回来得这样迟。

“同你商量个事。”车内,姬发对桓三道:“你也猜到了,太子派我混进车队是有要事,到了淮南城外我便要离开,不与你们一起进城了。”

桓三睨他一眼,不甚关心道:“你要走便走,只要别牵连到我这个小小员外郎身上,做什么都随你。”

他一副独善其身的样子,但姬发总记着那一夜听到的泣声,心里明白桓三并不如面上表现得这样冷漠——别的不说,那夜他与自己谈到的内容就足以启发调查思路。

然而明面上,姬发并未表现出什么,仍是一无所觉地皱了皱眉,“放心,知道你不关心这些,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桓三此人心细如发,那一夜姬发故作是非牵了个话头出来,他便意有所指是东宫怀疑皖州方面贪污,不能不让姬发胆战心惊,不敢再多说。

这些权贵堆出来的人精真是一点也不能小瞧,他不动声色瞥了桓三一眼,再不提此事,闭上眼假寐起来。

车队接连赶路四日,中间没进任何城池,直到第五日清晨,淮南郡才遥遥出现在远处。

按之前说的,姬发在中途悄悄下了车,换上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脸也拿黄泥抹了几把,一副面黄肌瘦直不起腰的样子,独自往城中去。

沿途尽是流民,这些人大多是屋舍田地被大水冲得一无所有,在城中又得不到救济,才沿路乞讨去要口饭吃。

然而姬发稍一观察,注意到不少流民都在往淮南城里返回。

要不是在淮南活不下去,谁愿意离开故土?这会儿却又有大批难民返城,他挑了挑眉,正好混入流民队伍,一同进城去。

走出一段路,远远听到有人敲着锣吆喝,待近了才看清是个官兵,大声喊着:“城门口施粥了!城门口施粥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回城,姬发经过那官兵时多看了他两眼——受灾这么久才出城的流民,要么是没有亲戚在外地,无人可以投奔,要么是犹豫着不愿离开,这会儿听说城中施粥,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他们自然愿意继续在淮南生活。

跟着队伍一路到了城门口,远远瞧见一队长龙,尽头搭了个草棚,飘起阵阵炊烟。

看来那就是施粥的队伍,姬发排在最后,随着人群慢慢向前挪动。

这群难民倒是秩序井然,饿了这么多天,遇到施粥竟没有拥挤争抢,他正纳闷,忽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一名拉着妻儿的男子被长鞭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说了让排成一列!你们三个人挤成一团做什么!”甩着鞭子的官兵喝骂着,“让京里来的钦差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那一家人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扶起男人,忙三个人排成一列,官兵才骂骂咧咧拖着鞭子走开。

合着这全是做给桓三看的戏。

姬发心下怒意勃发,又勉强按捺下来,好不容易排到近前,却见那口熬粥的大锅里稀汤寡水,一勺子捞下去只有几粒米。

这叫哪门子的粥?分明只是米汤。

他皱着眉去看分了粥离开的流民,见他们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就知道恐怕历次赈灾都是这样,只能捧着一碗稀米汤往城墙脚下去,蹲到几名流民身旁。

在碗沿沾了沾唇,他叹了口气,提高一点声音抱怨:“这他娘的能顶什么饱?撒泡尿就没了!”

“嘘!”旁边的一个老头扭头冲他比划,“声音小点,被当兵的听到还得挨打!”

“本来就是,那些官兵个个红光满面,就拿这些汤汤水水来糊弄俺们!”

姬发的抱怨激起旁人的不满,有个瘦小汉子低声附和着咒骂:“狗日的老天不长眼,大水年年冲俺们老百姓的田,咋不见把官家的田也冲了?”

“唉,没冲官家的好啊。”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要是冲了官田,给朝廷的贡粮交不上,还不是要来收咱们的。”

一堆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不多时一名官兵走近来,又全都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姬发静静听着,待那官兵走远,往老汉身边挪了挪,小声问他:“老丈,我家今年才搬来就遇上这水灾,咱们这儿弄成这样,朝廷就没人管管?”

老头看他一眼,“管啦,没听当兵的说吗,派了钦差来,前两天还征了一批年轻力壮的去修堤。”

“那就没人去跟钦差告状?”姬发问。

“告过啊!”老头嗤笑一声,“头些年有不怕死的当街拦了钦差的车告状,人家钦差听了,问他有没有证据,嗐,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哪有什么证据!那钦差大人说没有证据就是在胡扯,民告官仗二十,诬告更是仗五十,当街就把人打死了!”

“谁还敢告?”他吸溜溜喝了口米汤,反问姬发:“你去告?”

姬发一窒,没有接话,老头瞥他一眼,摇摇头,又低头去喝米汤,再不说话了。

看来以前京城来的监工不说与皖州方面沆瀣一气,至少也是收了不少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姬发在心里默默盘算,得传个信回京城,让韩烨查查之前朝廷派的是谁来,或许也是个突破口。

他顾自想了会儿,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把满满一碗米汤塞给一对孤儿寡母,站着看她们喝个干干净净不住道谢,才摆摆手往城里去。

进城的人三三两两,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也有他这样难民模样的,走一步缓三步,分明是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姬发低着头往前,忽然眼神一凝,落在两个结伴赶路的人腰上,慢慢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觉露出一个笑。

一拨人前前后后走进城,他跟在两人后面,顺着拐进一条无人小巷,那两人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电般看向他。

“哟,真是他乡遇故知。”

他笑起来,伸了个懒腰,展露出与难民截然不同的精气神,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与那两人腰上一模一样的坠子抛过去。

两人接过来仔细一看,面露喜色行了个礼:“大人!”

姬发笑了笑,“说吧,太子让你们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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