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45

今日是国舅爷的生辰,打从一早起,各府来送贺礼的人便络绎不绝。

因不是整寿,承恩公府也没有大办的意思,兼之国舅祁宗礼如今也不过挂了个五品的闲职,眼看着三代之后就要败落下去,朝中诸位大人们其实并不大在意。

但早朝时皇帝破天荒提起此事,不由念叨了两句仙逝的皇后,又命太子代他亲来贺寿,这才引动了风向,令承恩公府热闹起来。

不过贺礼虽多,亲自来祝寿的倒没几个,也是因韩烨当着百官的面向皇帝禀明过,称舅父并不想过分操办,只请了亲戚们小聚。

因此进到公府内院便骤然安静下来,外头的热闹熙攘半点传不进来。

此时公府的东偏院外院门紧闭,韩烨负手立在门外,神色无奈,“表哥,今日好歹是舅舅寿辰,你好歹将门开开,去给舅舅祝个寿不是?”

“晨起请安时已经给父亲磕过头了。”

关得紧紧的门板那头传来一道男声,“我也向父亲母亲知会过,今日就在院里呆着,不出去了。”

“你是长子,将来要袭爵的,这样的日子怎能龟缩在屋中不出?”

韩烨又好气又好笑,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向一旁的陈程使了个眼色。

陈程默默一点头,悄无声息跨出两步就要蹬着墙头翻过去,谁料他的脑袋刚探出墙头,就见内院墙下蹲着一只恶犬,正呲着牙紧盯着自己。

他自然不是拿那恶犬没办法,但这是韩烨的舅家,闹起来毕竟不合适,陈程只得将手一松又落回原处,冲韩烨摇了摇头。

“殿下还是快些回正院去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出来的。”

门那边的男声说道,“我知道您的来意,但卦象仍是不宜入仕,且待来年吧。”

韩烨叹了口气,还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去,盛装的韩漪被婢女簇拥着,正慢慢行来。

韩烨索性住了嘴,待韩漪走到近前才微微点头:“长姊。”

韩漪淡淡扫他一眼,没有应声,转而看向紧闭的院门,冷冷道:“祁青衫,开门。”

那边一时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祁青衫才慢吞吞道:“公主来做什么?”

“你心知肚明。”韩漪一脸不耐烦道:“给我开门。”

“不开。”

那头仍是波澜不惊,“前日里我发现之前瞎写的两份策论不见了,是不是你们谁让父亲派人偷了去?”

韩漪一挑眉,看一眼身旁默立的韩烨,又对着院门道,“谁稀罕你那两张废纸?别扯那些没用的,本宫现在要进去,你敢抗旨?”

“殿下好大的威风,在舅舅家逞起公主的架子来了。”

院里的祁青衫油盐不进,仍是语速缓缓:“就当我抗旨吧,你去请陛下把我脑袋砍了。”

“你!”

韩漪自小被皇帝奉若掌上明珠,哪吃过这种噎——这还不是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是她嫡亲的表哥,仗着自己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她粉面含煞,怒火攻心,毫不在乎公主仪态,踢起裙子就恨恨朝门上踹了一脚,唬得另一头的祁青衫倒抽一口冷气,墙边的恶犬也狂吠起来。

犬吠声惹得韩漪更恼,她冷声吩咐:“阿姒,把这门给我砸了!”

贴身婢女应声上前,尽管手无寸铁,却全凭一双手照着那门板疾拍数下,再抬腿一踹,门板便四分五裂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埃。

“咳。”这动静闹得也忒大了,韩烨低咳一声,替韩漪挡了挡身前扬起的土,率先踏进院子。

他与韩漪的表兄祁青衫一身青衣,远远退出四五步,摸着那条恶犬的脑袋,只盯着他们不说话。

先皇后能在一众宫妃中深得皇帝青眼,自然相貌出众,只看韩烨姐弟的容貌便可窥她几分仙姿,身为嫡亲侄儿的祁青衫自然也是长相英俊,更有一种奇异气质。

“做什么非要逼我?”

祁青衫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与恹恹之色:“我又不是不考,早就说了,待卦象变了我便去参试。”

“你那劳什子的卦象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韩漪搭着阿姒的手走进来,语气冰冷,充斥着恨铁不成钢:“你都是而立之年了,仍是一事无成,难道五十岁时卦象再变,你就要空等到五十岁去?”

“姜尚八十才封相……”祁青衫嘀咕一句,眼见韩漪的脸色更加阴沉,默默住口不言。

“你倒比起太公望来了?”韩漪冷嗤一声。

他二人越说越僵,韩烨清清嗓子打起圆场来,温声道:“表哥那两篇策论,今年秋闱的主考焦阁老也看过,赞不绝口,看完后连呼可惜。”

他不动声色地给祁青衫戴高帽,又道:“昨日我遇到阁老,听他的意思,甚至有收表哥入门下的想法。”

须知焦阁老历经两朝,门生遍野,连当今相爷都是他的学生,祁青衫一旦拜他为师,可谓是仕途坦荡,朋交满天下。

然而这样的殊荣,祁青衫却连神色变都未变,只摸着身旁恶犬的脑袋不说话。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韩漪简直拿他没办法,这是嫡亲的表哥,正儿八经的娘家人,打不得骂不得,又不惧强权威压,真一副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模样。

祁青衫看看她,又看看韩烨,苦着一张俊脸告饶,“二位就别逼我了,只要卦象一变,我立刻就去参试还不行吗?”

他虽已是三十岁的年纪,但眼神澄澈通达,又未娶妻成家,瞧着与二十岁也无甚区别,苦着脸求饶时透露出一点少年气的喜感来。

“既如此,今日我与长姊登门,表哥再卜一卦罢。”

韩烨心念一转,看一眼身后侍立的陈程,忽然提议:“这些年只听表哥说着卜卦,我还没见过呢。”

“这……”祁青衫一怔,有些犹豫。

“表哥一早晨起便去给舅舅舅母请安磕头,恐怕今日还没来得及卜卦吧?不如现在就卜一个。”

韩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也让我开开眼。”

犹豫一阵,祁青衫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进屋去取了一把蓍草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从中取出一根摆在旁边,慢吞吞开始起卦。

他动作缓慢,韩烨却未流露出不耐,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着。

蓍草卜卦过程繁杂,院内一时静极,目光皆聚焦于祁青衫身上。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卜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时不时偷偷瞥一眼韩漪与韩烨。

眼看卦象将出,众人都全神贯注盯着祁青衫,陈程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朝那头恶犬弹出一枚石子。

恶犬受惊狂吠起来,吓得祁青衫浑身一抖,被吸引去目光,韩烨迅速俯身,从地上的蓍草中取走几根,待祁青衫回过头时,他面上一派淡然,仍作负手旁观的模样。

一旁的韩漪发出几不可闻的嗤笑,也没有作声。

几息之后,卜卦完成,祁青衫端详片刻,不由瞪大了眼。

“如何?”韩烨问道,一副求知若渴的神色:“这卦象是什么意思?”

祁青衫直直盯着地上的卦象,喃喃道:“飞龙在天……”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喔,变了么?”韩烨饶有兴致地问,“听起来很吉利?”

“是很吉利。”祁青衫呆呆回答,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之前都是潜龙勿用……”

“是不是方才狗叫的原因?”卦象已变,韩烨却未急着要他参试,反问道:“有影响么?要么再起一卦?”

“不必了,一事一占,卦象已变,从此都不必再占。”

祁青衫却摇摇头,眼神还盯着地上的卦,“若真是狗叫的原因,那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这就是天意。”韩烨一笑:“既如此,表哥,焦阁老意欲收你入门下,如何?”

祁青衫又盯了地面许久,而后慢慢起身,深吸口气,仰头看一眼头顶,今日是个响晴天,万里碧空如洗,白云如练。

他甩一甩沾灰的衣袖,冲韩烨行了个臣礼:“好。”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或许他也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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