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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了,是不是?”
韩烨甫一问出这句话,姬发便下意识错开了眼神,盯着旁边的桌角,竭力作出自然的神色:“发现什么?”
他的手还被韩烨抓在手里,意识到这一点,相贴的皮肤处传来的热度顷刻就变得明显起来,叫姬发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手背被摩挲过的地方也一阵麻痒,跟那日中了毒一样。
目光落在他微微别开的脸侧,半晌,韩烨轻笑一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分享心事。
“情之一字真叫人捉摸不透,”他声线低沉,“你一无所知的时候,我只怕你知道了会疏远我……”
“可你若是知道了还要装不知道——”他握着姬发的手,眼神还黏在姬发面上,微微侧脸在那只手背落下一吻,惊得姬发浑身一哆嗦,想抽开手却被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你——”姬发瞪着他,话才出口就被打断。
“你若是假装不知道,我却只想逼你面对。”韩烨盯着他的眼睛,唇角不自觉绷紧,再一次问:“你发现了,是不是?”
手背被吻过的地方异常奇怪,明明只是一触即分的些许温热,却好似滚烫的烙火印在上面,热度一路蔓延到全身。
姬发怔怔看着韩烨,嘴唇蠕动几下,韩烨的眼里情意过盛,几乎要溢出来似的,他不过盯了半刻就慌忙错开眼神。
“你——”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干涩,姬发闭着眼咽下口水,“是,我发现了。”
他不敢睁眼,也就没看到韩烨因为他的回避面色一沉,语气却一如之前般问道:“发现什么了?”
“你、咳,你好像……对我的情谊与旁人不同。”姬发闭着眼有些迟疑地答。
仗着他看不见,韩烨放肆地打量着他,视线扫过他眼下的小痣,发红的耳垂,洁白的颈侧,最后落在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的喉结处。
“哦?怎么个不同法?”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块凸起的喉骨,指尖有些发痒,想去摸一摸。
姬发感知敏锐,那股有如实质般的视线令他如坐针毡,好像被打量到的地方都发起烫来,可想韩烨的目光是如何灼热。
他一时没有勇气睁眼与韩烨对视,只艰涩地答:“你待连峥他们是惜才,是同袍与主臣之谊,待我……”
握着他的那只手力道加重,手的主人没有作声,只默默等着他将答案说出口,姬发又咽一下口水,声线紧绷:“待我是……风花雪月。”
这四个字吐出来,姬发心底一松,一直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卸下——
从他意识到韩烨待自己与旁人殊异时便隐隐觉察了什么,甚至更早,那些在韩漪面前对自己的维护,有意无意的触碰,熨帖周到的关怀……
姬发慢慢睁开眼与韩烨对视,下一瞬,又像是被那双眼中的情意灼伤一般错开,最终落在自己的膝头。
不是没有感觉,人非草木,如果几个月的朝夕相对还不足以令他意识到自己的心,那这两个月分别时不经意出现的思念也足够说明问题。
“可是韩烨,”姬发深吸一口气,又去看韩烨的眼睛,“你是储君,是要做皇帝的,我们不能——”
“那是我要解决的事。”
宫人早就识眼色地退出去,殿内只剩他们二人,韩烨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神色一冷,打断他的话,“姬发,我若畏惧这些,就不会与你挑明,但我既说破了,这些事就都不是问题。”
攥着姬发的手稍一用力,他把姬发扯到身前,另一只手箍住姬发的腰,声音低沉:“我只问你——我心悦你,想与你结百年之好,你是怎么想的?”
横在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的灼热体温昭示着他正贴着一个成年男子,姬发呼吸散乱,觉得体内的余毒又开始作乱,否则他为什么全身发麻,心腑又在隐隐做痛?
“我……”他闭了闭眼,不自觉攥紧拳头,忍着胸腔里隐隐的痛楚,咬着牙逼自己出声:“我只当你是手足,韩烨。”
腰间的手臂骤然一松,姬发立刻往后退去,顺势连被抓着的手也挣出来。
“我家仇未报,我们连幕后凶手除了颍川王还有谁都不知道。”他看着脸色沉凝的韩烨,低声道,“还有夺嫡,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如中天、皇帝要修仙、韩漪的命格、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黑手……”
他前言不搭后语,絮絮说了半天,韩烨只盯着他默不作声。
“我、你是我要效忠的主君,加上我们从前一起学武,也算有手足之情……”
姬发还在磕磕绊绊地说着,韩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敛去多余的神色,面上只剩一片冷漠。
“够了。”
他沉声截住姬发的话,看一眼姬发怔然的表情,又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再抬起脸来便又是人前冷淡矜贵的储君风范。
“我明白了。”顿了一下,韩烨微妙地修改了措辞,“孤明白了。”
姬发瞧着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皇宫内不论手足之情,大哥二哥见了孤照样要行礼,皇家只讲尊卑。”
韩烨神色淡淡,“你是忠臣之后,孤也不会逼迫你,既然这是你的答复……下去吧。”
言罢,他起身绕过姬发坐到书案后面,看起今日要处理的公文来。
姬发愣愣瞧着他,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不自觉动了动。
孤。不是我。
余毒又开始作祟,老胡的医术是不是退步了,怎么好了几日又开始泛起疼来。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才意识到原来韩烨之前从未对着自己称孤道寡过。
在自己面前,他是韩烨,不是东宫储君。
不远处的书案后,觉察到姬发没有动弹,年轻的储君抬眸递来一瞥,面上的神色熟悉又陌生。他微微挑眉,平静地问:“你还有事?”
“我……”姬发嗫嚅一阵,他想问淮南的事究竟如何处置,秋闱又是什么打算,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站起身,默默离开。
是不是应该说“属下告退”?跨过门槛时,姬发突然想,要行礼么?从前韩烨从不要他讲什么礼数,连带着他也从未观察过连峥、陈程他们是如何做的。
在门边顿了一下,姬发忍下回头的冲动,随便挑了个方向去了。
偌大寝殿内又是一片静谧,人去屋空,韩烨放下公文,捏住自己的眉心,低低笑了一声。
“傻子一样……”他喃喃自语,想起姬发方才磕磕绊绊的解释,唇角绷紧,下一瞬又露出淡淡笑纹。
姬发啰里八嗦说了那么多,却连一句不喜欢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扯了一堆不相干的当借口,唯独那条家仇未报还算像样的理由。
捏着胀痛的眉心,韩烨缓缓吐出一口气,“报仇就报仇吧……”
左右他等了十五年才等来一个还活着的姬发,再多等一阵又算得了什么?
但在这之前——思及方才姬发的躲闪避让,韩烨眸色一沉,流露出一点不愉——手足之情都说得出口,得收拾收拾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王八蛋。
能而示之以不能,用而示之以不用,也该叫他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了。
空无一人的殿内,韩烨微微一笑,他是皇子,不是武夫,当年跟着姬发父亲学的是用兵之道。
“伏安。”
外头候着的小黄门快步进来,觑一眼韩烨的脸色:“殿下?”
“去唤陈程来。”韩烨淡淡吩咐,“淮南的事不急,秋闱正在判卷,该朝这头下下功夫了。”
“是。”伏安躬身应道,正要退下,又被韩烨叫住。
“你再去办两件事,第一,把表哥拜入焦阁老门下的事透露出去。后宫的娘娘们耳清目明,随意在御书房外与阁老闲谈两句就足够了。”
“第二——”捻了捻指尖,韩烨笑了一声,“去把姬发睡的那张榻撤了,回头问起来就说是孤的吩咐,叫他同连峥他们一样睡到东厢房去。”
头一件事还好,听了第二件,伏安忍不住抬头偷偷去瞧韩烨的神色——
姬发来了东宫这么久,伏安渐渐也从只言片语中清楚了他的身份,这位主儿与殿下又是童年之谊,来到东宫之后瞧着殿下待他也很不一般,同室而居,同桌而食,给了连统领他们都没有的脸面。
怎么如今忽然就叫住到东厢房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韩烨递来淡淡一瞥。
“喏,奴才这就去。”伏安忙忙应了,不敢再拖延。
退出殿外,他回头瞧一眼巍峨耸立的宫殿,一边快步去唤陈程,一边兀自感叹着:“恩威难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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