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64

秋闱的风波消弭于无形,除了几位近臣,旁人只纳闷怎么这些日子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接连受了陛下申斥,甚至二皇子还被禁足府中,也不知犯了什么忌讳。

那日早朝的闹剧过后,皇帝下旨昭恩天下,将今次录取的进士人数翻了一倍有余,一时间各地举子欢庆,所谓的舞弊也被这喜悦挤到了脑后。

祁青衫本是排在二等进士中列,因着这个恩典升成了一等,皇帝又夸赞他的文章出彩,说颇有焦阁老年轻时的文风,倒是出尽了风头,令不少人好奇起这位大器晚成的太子表哥。

可惜他深居简出,即使有功名在身也不似旁人那样喜欢应酬,镇日除了去翰林院,便是到阁老府上侍奉老师,让许多慕名结交的人落空打算,只能等重阳夜宴时一睹风采。

左等右等,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到了。

重阳夜宴历来是靖朝盛事之一,尤其今年又逢闱考,按例除了宗室百官、诸皇子帝姬出席,还会有今年新登科的进士们饮酒作诗,好不热闹。

打从酉时过半,就有官员陆陆续续进宫,往崇华殿去。

宴会戌时开始,东宫离崇华殿不远,韩烨倒是不急,还慢慢换着太子朝服。

姬发靠在一旁看伏安伺候韩烨更衣,手里捏着几枚炒栗子,不紧不慢地剥着。

“王丞千已经被押解回京了。”

他往嘴里扔了一颗栗仁,随口问,“不是说要三司会审?”

韩烨对镜理着衣襟,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容色非凡,未戴冕冠也瞧着矜贵风流,令周围的宫婢几乎看直了眼。

“约莫就是过两日。”他从伏安手中接过旒冕戴好,又宽慰姬发,“不必担心,他落不着好去。”

姬发的视线顿在他俊美的面容,半晌,轻咳一声别开脸去,“我不担心……”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因为心底压着事,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催促:“你快点,一会儿该迟到了,别被朝臣们议论。”

也是时候出发了,总不能真等到戌时再入场,韩烨又检查一遍衣着,走过来从姬发手里摸了颗剥好的栗仁塞进嘴里,“那我先去了,你老实呆在东宫,今夜人多眼杂,别乱跑。”

“我晓得。”姬发佯装出不耐的神色,伸出食指拨弄他冠上的旒珠,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快去吧。”

韩烨扶住额前乱晃的旒珠,含笑轻斥一声:“胡闹!”才又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伏安领着一列内侍与宫婢紧随其后,姬发瞧着那道修长背影远去,渐渐敛下面上吊儿郎当的神色,眼中晦暗不明。

我要你在宫宴上杀了我——

韩漪轻巧的话语又浮响耳畔,姬发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远去的队伍,转身进了内殿。

今夜是大宴,陈程与连峥都随侍韩烨左右,东宫没剩几个人,倒方便了他行动。

昏暗的内殿,姬发换上一身黑衣,慢慢抽出自己的剑。

剑锋被烛火反射出冰冷的光镀在他面上,俊秀青年闭目调息,周身气势不断收敛,直至几乎感知不到。

倏尔,他睁开双眼,目光一如剑锋般冷利,抬手挽了个剑花,劈出一道剑风斩灭烛火,令殿内愈加昏暗,遮掩住他面上晦涩的神情。

“但愿一切顺利……”

低低的叹息响起,青年提着剑跃出内殿,身形消失在深沉暮色里。

*

重阳宴,鹤冲天。

崇华殿内歌舞升平,百官宗室列坐,皇帝高居上首,一派热闹景象。

酒至半酣,新科进士们俱已面圣过,个个身姿挺拔,才气非凡,叫皇帝看着心喜。

因中宫空悬,韩烨韩漪分列两边陪坐,大皇子次于韩烨,二皇子禁足未解,今日并未到场。

这样的宴会,历来是二皇子妙语连珠,今日少了他,大皇子又格外沉默寡言,一时间上首处只能听到韩漪的声音。

“父皇,漪儿贺您一杯。”

韩漪今夜亦是盛妆,真个如明珠生晕,眉心还贴着花钿,眼波流转间风致楚楚,上前敬酒的朝臣进士们无不看直了眼。

皇帝一向不掩饰自己对这个长女的偏宠,今夜又是盛事,闻言哈哈一笑,问她:“哦?贺什么?”

韩漪嗔他一眼,亲自替皇帝斟满酒杯,笑道:“自然是贺天降英才,尽入父皇彀中。”

这不是什么俏皮话,皇帝却被逗得又大笑起来,一时令百官侧目,心中对韩漪的盛宠更忌惮三分,也齐齐附和着恭维起皇帝来。

“漪漪,来。”

酒兴上头,皇帝抬手将韩漪召到身边来挨着坐下,搂着爱女又去指新科进士列坐的地方,“瞧瞧今次的进士,有没有入得你眼的?”

却是又起了嫁女的心思。

“哎呀,阿父!”韩漪轻轻搡他一把,娇声道:“都说了我不嫁人,要一直陪在您身边。”

“这是什么话?”皇帝拍拍她的手背,“你是朕最喜欢的女儿,是朕的掌上明珠,便是嫁了人,难道就不能进宫了吗?”

他语重心长:“你正是好年岁,父皇也不忍心看你独居,普天之下,只要你瞧中了,无论是谁,父皇都替你做主!”

说者无意,然而满殿朝臣无不关注着这处,皇帝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人动起心思来。

平心而论,韩漪的名声确是狼藉,然而她美得惊人,又有如斯盛宠,本朝也不似前朝那样限制驸马的仕途,若是尚了一位这样的公主,日后必然是前程似锦。

一时间,无论是新科进士,还是年轻臣子都有不少人挺直腰板,更有些老臣在心底替家中的子孙默默谋划。

“阿父——”

韩漪的目光轻飘飘扫过下方百态,眼中隐隐流露不易察觉的厌恶,又不动声色地与韩烨对视一眼,提起盈盈笑意来跟皇帝撒娇:“您是不是嫌我镇日围在您身边烦了?”

她瞥一眼不远处头也不抬,自顾自吃菜的祁青衫,心念一动,嗔道:“前些日子就撮合我和表哥,今日又提这事,您若是厌了女儿,年前我不进宫了便是!”

埋头吃饭的祁青衫闻言骤然呛住,捂着嘴拼命压抑咳嗽,憋得面色涨红,满眼惊恐地看向上座。

皇帝听她提起这事,也不由看一眼祁青衫,被他满面通红的情态逗乐,想了想笑道:“你快饶了你表哥吧,他哪降得住你?”

言罢,扫一眼下方的诸臣,心念几番轮转,又道:“罢了,朕不逼你,由着你去吧——”

只是韩漪一提,他又想起祁青衫之前的表现,一时起了性,将祁青衫召到近前来闲谈了几句。

这样的大宴上被皇帝殷切关怀,自然是天大的脸面,祁青衫虽还因为之前的事来不及平复面色,但与皇帝对答如流,言行举止也颇有君子之风,很是令下方的大人们暗暗点头称道。

待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宴会也已经过半,大殿中央的舞姬动作一顿,又换了首教坊新编的舞乐来。

乐声袅袅,舞姿翩翩,到处觥筹交错,一派太平盛世。

韩漪小意伺候着皇帝吃了两杯酒,见他已是半酣,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一面瞧着歌舞,一面时不时与皇帝说话逗趣。

韩烨在这样的场合一贯是不出风头的,只是沉默地喝几口酒,连菜也不怎么动,任一盘盘珍馐凉掉撤下。

今夜二哥不在,但有长姊在也不曾冷场,只是……

他微微眯了下眼,不动声色地望着对面笑盈盈的韩漪,将心中那点异样按下。

几日前韩漪又告了病,紫宸殿却又大门紧闭,召来了青阳道长——

神色一暗,英俊眉宇冷下三分,看来前朝的波澜迭起仍没能搅了成仙的美梦。

韩烨的目光从姐姐隐有不便的右臂扫过,这一整晚连皇帝都不曾触碰那里。

按长姊的性子,正该是对父皇不冷不热,惹他内疚关怀的时候,今夜却如此娇憨痴缠……

一阵鼓声响起,大殿内的乐声骤然一变,打断了他的思绪。

婀娜的舞姬们翩翩退场,一队禁军轻装上场,为皇帝和百官表演剑舞。

这是每逢闱考时重阳夜宴固定的节目,盖因文举进士们可以赋诗作对,武举进士总不好当场对打,才以此来昭显武德昌盛。

这些表演的禁军个个身姿挺拔修长,却不显魁梧粗壮,一招一式兼具力量与美感,比起弱柳扶风的舞姬们别有风味,一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韩烨却没心思观赏剑舞,眼神飘忽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在众人喝彩时应付地鼓几下掌。

鼓乐渐歇,表演完毕的禁军们向上首的皇帝行礼,韩漪兴致勃勃地瞧着,喃喃抱怨:“都看不清长得俊不俊俏……”

女儿家爱俏,今日又是喜事,皇帝不经意听到这句,便大手一挥,召这些禁军们上前来赐酒,好叫韩漪仔细瞧瞧他们的长相。

十几名禁军依次上前行礼,接过内侍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豪气冲天。

“好!”

文运昌隆,武德也如此鼎盛,皇帝不免又有些自得,抚掌大笑,称赞了几句,韩漪也仔细地从这些人的脸上瞧过去。

她生得如此美貌,吃了几盏酒后面若彤云,眼波如水,令这群禁军一时间心旌摇动,不自觉地看痴了。

咣当。

其中一人竟是连酒杯都没拿住,失手掉在地上,忙跪下磕头告罪,“下臣该死——”

这人的声音低哑含糊,韩烨听在耳中,不由心念一动,然而还不待他细想,却见冷光一闪,那跪在地上的人倏然暴起,自腰间拔剑,噗呲一声直刺入韩漪的胸口!

“长姊!”

变故发生在一霎那,韩烨猛地起身,惊喝一声,就要大步上前。下一刻,那人一把抽出剑,韩漪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洇湿了衣襟。

“有刺客——”

直到这时,内侍总管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殿内顷刻乱成了一锅粥,其余禁军立刻扑上前去捉拿那名刺客,但他一击得手后便脚步微错,转眼就从包围中撤出冲向殿外,扑入茫茫黑夜!

“漪儿!”

皇帝一把接住韩漪软倒的身体,目眦欲裂,怒道:“传太医!”

九重宫禁内喧嚣顿起,长夜被重重灯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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