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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歹是皇长子,这点骨气总是有的吧?”
煦煦暖阳照在身上,驱不散心底渗出的丝丝寒意,姬发的语气不由带出点忧虑:“为皇位之争勾结藩镇,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就因为他是长子,才这么多年始终心有不甘。”韩烨捏着茶杯,语气冷淡,“他是长,我是嫡,立谁都说得过去,前朝又不是没有废嫡立长的先例。”
“何况父皇经年放纵……”
他看着姬发语气轻轻,“姬将军当年军威极盛,谋逆案后朝廷急需拔除他在军中的影响,父皇也只放心把兵权交给亲生儿子。”
“作茧自缚。”姬发冷哼一声,“皇室薄情,子篡父位的事还少了?”
他说得没错,韩烨捏住眉心叹了口气,“我只盼着大哥别真昏了头,他毕竟手握十数万边军,真要引狼入室,天下又是一场浩劫。”
夺嫡归夺嫡,哪怕发动宫变也不过是在皇城厮杀,但十几万边军再加上豫州的铁骑,恐怕大靖顷刻就要陷入战火,届时又是民不聊生。
“只能祈祷大皇子还有那么点底线。”姬发也露出些忧色宽慰他,“有靖南侯府和那群勋贵们在背后出谋划策,想来轻易不会走到那一步。”
“你错了,这群勋贵最是软骨头。”
韩烨苦笑摇头,“他们绵延百年,王朝代代更迭,龙椅上不知换了多少姓氏,向谁叩头不是叩?何况又抱着扶大哥上位的野心,真要是反了,也不叫人意外。”
“不说那些根基深厚的,就是桓家这样才兴盛二十来年的新贵——桓三的消息怎么来的?我都没听说的事,他能拿来跟我卖人情示好。”
指一指西六宫的方向,韩烨冷道:“不就是在那边埋了钉子?”
“我以为是韩漪透露给他的?”姬发疑道,“他分明说——”
“他说是听长姊说的,寻个藉口罢了,难道还能坦诚是自家在宫里安插了人手?那就不是示好,是示威了。”
韩烨轻嗤一声,“这消息要真是长姊得来的,牵扯了这样大的事,该是我比他更早听到。”
说来说去还是大皇子有可能勾结豫州,姬发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
他把汝阳郡主旁观行刑的事告诉韩烨,“……那监斩官与豫州有关系?”
汝阳郡主在京城的事昨日已经报上来,韩烨沉吟一阵摇了摇头,“我叫人盯着了,王丞千与豫州勾结多年,内里不知有多少腌臜,一时半刻也猜不到到底是为何,至于你说的监斩官……”
指尖轻敲桌面,他若有所思道:“或许是在探听什么消息?回头让人查查,豫州在朝廷也不是没笼络官员,不稀奇。”
一头雾水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姬发只是想想便心烦,他搓一把脸有些感慨,“还以为二皇子死了能过上一阵安生日子,没想到连新年都不太平。”
“京城从来就没太平过。”
韩烨哂笑一声,“以为自己在过安生日子的人,多半是位卑言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说着又捏捏姬发的耳朵,“不过你这回没有贸然行事,倒是有些长进,看来还是我调教得好。”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姬发翻个白眼,“我又不是什么莽夫,还能上赶着打草惊蛇?”
“咦?我还当你是怕了我那日说的话?”
韩烨笑了一阵,又正色告诫道,“你记着,只要在京城,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想法子解决,再不济我去求长姊,永远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他的眼神真挚诚恳,仿佛姬发的安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姬发对着那双眼睛怔愣一瞬,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忍不住翘起嘴角,“……知道了,我又不傻。”
“那可未必。”
韩烨语气悠然,“这世上真正的傻子并不多,多数人犯傻的时候都自诩聪明过人。”
他仿佛有什么言外之意,但姬发愣了半晌也没听明白,索性全都抛到脑后。
“好了。”
韩烨站起身理理衣襟,“走吧,回去了,我还得再看看祭祖的事宜。”
*
毓安宫。
“三郎又去了东宫?”
韩漪褪了外衫伏在榻上,阿姒坐在一旁替她揉着肩膀,殿内地龙炭盆俱全,温暖如春。
“是,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
被揉捏得忍不住眯了眯眼,韩漪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他啊,总是心软。”
“殿下是说,三公子把大皇子的消息透露给太子了?”阿姒的指尖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辗转,留下一串红印,稍一用力,韩漪就抽一口气,娇娇地嗔她:“轻点儿,怪疼的。”
指上力道不懈,专盯着她呼痛的地方揉按,阿姒面不改色:“殿下忍一忍,按通了就好了。”
“你真是一点也不心疼我。”
韩漪咬唇忍着痛,哀哀瞪她一眼,又思量起事情来:“你说老大也是,行事这么不仔细,还能被桓家的人瞧了去。”
“大皇子常年在军中,难免忘了宫墙内有多少双眼睛窥伺。”阿姒淡淡说着,“只被桓家的人瞧见,说明靖南侯府已经帮过忙了。”
“汝阳那老虔婆也被姬发撞见了?”
显然早得了阿姒的禀报,韩漪冷笑一声,“我真是服了豫州这群人,个顶个的跋扈,到了京城还摆这样的排场。她是以为她父王已经登基了?又蠢又嚣张!”
“汝阳郡主恐怕还觉着自己低调呢。”
阿姒语气平静,“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豫州的作派,出行一趟恨不得全城都知道,到了京城只觉得憋屈。”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韩漪幽幽一叹,“由他们张扬着吧,他们越跋扈,老不死的心里越不舒服,日后才越有把握。”
她言辞这样不尊敬,阿姒却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转而又道,“您也早该料到三公子在这事上心慈手软,想着能让太子来规劝殿下。”
“我还是那句话,不削藩就办不成我们要做的事,藩镇之制遗祸万年!”
韩漪冷冷道,“什么豫州王晋州王,朝廷每每推行新政到了地方,这群藩王不点头便施行不了,龙椅上到底坐的是谁?他们这样拥兵自重,一代代下去,迟早又是天子式微诸侯割据的局面。”
“春秋乱世绵延五百余载,难道大靖也要步先周后尘?”她说,“桓三要是过不了这个忠君爱民的坎,就当他这一步棋废了罢,总还有别的法子。”
“您也就是嘴上说说,三公子带来这条消息,可见桓相已经在大皇子同太子间有了选择——大皇子去西六宫又不是您威逼的,相爷在这上面总还有些风骨。”
阿姒手下不停,“何况有殿下在,三公子总会想通的。”
她从肩膀揉到手臂,指尖不经意带起衣袖,露出韩漪小臂上未消的疤痕来。
那块暗红痕迹刺目地横亘在雪白肌肤上,阿姒轻轻抚了抚,眼神冰凉。
“好啦。”韩漪扭头看她一眼,红唇勾起笑意,“这算得了什么?只剩一点疤,慢慢就褪了。”
说着撑起身子坐直,按着心口冲她盈盈抛个媚眼,“还不如这儿的新伤疼呢。”
阿姒替她上药时不知看过多少遍伤口,一提起来面色更冷,“您就是不听劝,这么紧要的位置,万一姬发失手——”
“咦,挨上一剑就换掉老二的性命,天下哪有比这更赚的生意?”
韩漪一乐,又道:“何况他要是失了手,以阿烨的脾气,他们之间永远横着我这根刺,不是正好?”
说着,她想起什么,凑近去捏住阿姒的下巴,盯着婢女的眼睛轻声道:“好阿姒,再说一遍,若有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阿姒静静瞧着她,半晌才答:“我去找太子,向他说清殿下多年来的布局,把您的一切筹谋都讲给他听。”
“乖。”美目一弯,韩漪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你一定要记着……我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么一天,否则费尽心机为他人作嫁衣,也够冤大头的。”
“不过要真有那么一天——”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歹是我的亲弟弟,也只能便宜他了。”
不想再继续这样不祥的对话,阿姒随口岔开话题:“殿下打算几时出宫?”
“住到初四吧。”
韩漪偏头思量一阵,又去摸自己的小臂,“养了两个月伤,紫宸殿也等不住了,你记着回府后叫连峥来一趟。”
她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两个多月啊……我也有些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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