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深吸一口气，越是紧急的时刻越要冷静。

外面那些安然无恙的行人，大部分人都手持着雨具，只有一小部分人光是埋在外套的大兜帽里就足够从容。

他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把拳头藏进袖子，再次伸到马车外，可以感受到雨点微弱的打击感，但确实不会着火。

「有救了，这种衣物上一定有隔绝火焰的特殊涂层。」

衣服是之前凯勒姆差人送来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可惜没来得及跟凯勒姆要点诊金。

“年轻人……帮帮我……没想到这次灰雨的副作用会这么强……”

蜷缩在马车里面的牧师赫尔曼脸色黑红，呼吸急促，状态十分不好。

莱茵以为他是在呼救，但实际只是想要行李箱里的半瓶酒。

赫尔曼靠着马车，喝了一口酒才来了点气力。

“那两个……混蛋，竟然抛下了我，自己去自由港。”他瞟了一眼莱茵继续说，“我刚才倒是没瞧出来……你穿的是上等货……”

莱茵始终谨慎地坐在远一点的位置。他翻找剩下的行李，果然《梅尔塞的五日航行》也被带走了。

“你们拿着那本书有什么用？”

“你说……奥义之书？”赫尔曼又喝了一口，却猛烈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那是沉船上拿回来的东西，奎恩那家伙说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个货币、文字、甚至连政权都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梅尔塞的五日航行》的出现已经足够令人好奇。

「为什么人人都想得到它？」

「难道凯勒姆说的银之泉是真的？」

莱茵承认，自己被答案勾住了，好奇心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致命缺点。

马车上的帘子几乎全被烧毁了，他指着不远处：“那艘船是开往自由港吗？”

牧师赫尔曼没有回话，他猛烈咳了几声，然后就喘不上气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艘没来及上的船。

莱茵见过太多次病人和死人了，只是发病如此快的还是头一回。他毫不忌讳地在牧师身上搜了一通，果然找出一张船票和一封没寄出的信。

他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保管好。

也许会有送出去的那一天，谁知道呢？

「不过，自由港？」

他决定独自前往，也不算违背和凯勒姆的合作。

*

马车离船只有100多米。

莱茵虽然没有受伤，但走在如此诡异的雨中，鼻间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锈味，令他心慌。

“快，快！”玫瑰号的船员催促着乘客们尽快检票，比起日常流程来说，简短得多。

尤其像莱茵这样穿着昂贵服饰的，检票员只扫了一眼就放行了。

和马车不同，玫瑰号的船身有防护涂层。登船后，乘客们的心情在舒缓的广播音乐中，逐渐缓解。

莱茵看不懂船票上的文字，只能通过辨认图形。

实际上船的人少了很多，他兜兜转转找了个离灰雀斑和刀疤男不远的空房间。

入门是一个几平方米的休息间，再往里是四张挨得不远的床。

没过多久，又有人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拎着一个棕色手提箱，身形微胖，大约一米七高。

莱茵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块粉色胎记，露出的皮肤很黑，应该常年受日光直射导致的。

“哎呀呀，今天的「灰雨」真是下得太突然了，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来人对上莱茵的眼神，又迅速移到他的外套上，眉开眼笑，“您是从中央区来的？”

莱茵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沉默。

不过那人也不在意，依旧贴上来，打开了话匣子：

“我叫巴兹尔，一看您身上这衣服样式，这料子……啧啧啧，肯定是中央区的贵人。我从自由港的棕榈山谷来，您听说过吗，就在下一站，有空一定要去玩几天。”

对方喋喋不休，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莱茵只能敷衍地回了个“嗯”。

再说上一会，巴兹尔也觉得没趣，终于舍得躺下休息。

半分钟后，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起，莱茵一下子清醒了。

这一醒，人顿时觉得饿极了。

这一场灰雨下得难以预料，好在玫瑰号为了安抚乘客，连续两晚都将开放免费自助餐。莱茵听到广播里的船长通告后，立刻去了二等舱餐厅。

报刊架上有不少资料，他每样拿了一份，可惜文字不通。

莱茵对食物没什么讲究，几块面包下肚，已经七八分饱了。他不急着离开，多要了一杯椰香鸡尾酒，坐在吧台边上听别人闲聊。

玫瑰号从德雷利亚共和国中央区出发，途径多个港口，下一站是卡罗港，也称自由港，是为数不多的自治区，号称贸易天堂和政治避难所。

莱茵猜想，灰雀斑乔纳和刀疤男奎恩的目的地，也许就是那里。

果然又坐了一会，目标人物就出现了。虽然两人安全到了船上，但失去一个同伙，多少令人沮丧。

不过伤心事小，饿死事大。刀疤男很快就摞着一堆食物，找个地方大快朵颐。

莱茵不敢离得太近，只看见两个人时而争论不休，时而面面相觑，最后乔纳又吃了两三口，扔下餐具离开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朝莱茵的方向瞟了一眼。

事实证明，做坏事的时候千万不能被人撞见。

莱茵佯装低头品酒，传来一股热烈的花果香气，他抬头时正看到一个桃花眼的男人。

“打扰，我可以坐这吗？”桃花眼如是问。

莱茵心虚地呛了一口。

“您还好吧？”桃花眼立马紧张地凑过来，任谁看了，都以为两人原本就相识。

“把你的手拿开。”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这样的距离实在唐突。

“对不起让让，我们有约了。”巴兹尔一把推开了桃花眼，在莱茵身边坐下。

桃花眼也没多纠缠，举着酒杯往别处去了。

“巴尔？”莱茵记得是这么个名字。

“巴兹尔，可能是不太好记。”对方并不在意，还好心提醒，“您这一身太显眼了，有人盯也不奇怪。”

莱茵摇头不解：“请直说。”

“虽然雨律司的预测很准，但刚刚的灰雨您瞧见了吧，要是走的不巧，没带特殊雨具，死在路上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像您这样的日常避雨装，就方便很多。”

这么一说，莱茵全都明白了。

凯勒姆给的这一身，值点钱，不然人人都可以来一套。

“谢谢你的提醒。”

巴兹尔一杯苦艾酒下肚，又开始有意无意打听：“您怎么不去一等舱，那里的伙食比这可好多了。”

莱茵没接茬，反问道：“你呢，去自由港发财？”

巴兹尔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嘛，刚从中央区看望了我弟弟，他之前在第一高等学院读书……现在嘛，回自由港去。”

这个「回」字用得妙，自然地再次抛出了话题。

“自由港，确实是发财的好地方。”莱茵回得敷衍，他还在想怎么把书拿回来。

“是嘞。您去的话再来找我喝酒，我保证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巴兹尔顺势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可是相当专业的。”

哦，原来是地陪。

莱茵什么都看不懂，还是接下：“嗯，一定。”

“哦，对了，一直没问您的名字，方便吗？”

“嗯……赫尔曼，我是一名牧师。”莱茵鬼使神差地再次冒用了这个名字。

“好的，赫尔曼先生，回见。”巴兹尔借故拿点吃的就离开了，分寸感拿捏得刚好。

一连几天，莱茵都睡得不踏实。

他的睡眠本就很浅，以前有时候就算睡着了，脑子里还是在过白天的实验数据。

有一晚他睁开眼时，却意外发现巴兹尔也没睡，正背对着，望着窗外。

此时月光正洒在地板上，像一道道银色水痕，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所有人都在沉睡。

巴兹尔的影子模糊而又失焦，看起来十分落寞，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和白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来轻微的抽泣声，巴兹尔用袖子抹了抹脸。

莱茵赶紧闭上眼装睡，并不想窥看他人生活。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梅尔塞的五日航行》。

这几天通过反复研究宣传单的指示图，他已经把数字单词都解构出来了。

他现在在二等舱1701房间，灰雀斑二人在1201。但是因为单双号各在一边，可以透过房间门的窗户观察斜对面。

一切听起来完美，只缺时机。

不仅要等灰雀斑和刀疤男同时外出，最好选同房间的巴兹尔也不在的时间。

直到第四天午饭前，机会来了。

“船上该死的蚊虫太多了。”巴兹尔狠狠在手背上挠了几下，今天看起来十分神气，像是要去办什么大事，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行头都穿上。

“赫尔曼先生，今天说是有免费餐后水果，我得早点去。”

在船上，新鲜水果可不多见，是补充维生素的最佳来源。

“祝你用餐顺利，我还想看会书。”莱茵终于等到机会。

说起巴兹尔，他每次去餐厅用餐，都会待上几个小时。

“需要我帮您带点什么东西吗？”

“不了，谢谢你，巴兹尔。”

巴兹尔离开了。

「谢天谢地，赫尔曼先生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

门一关上，莱茵立刻趴在门边上监视。

他从没想过，自己除了在做科研和学习语言上有天赋，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学得这么快。

刀疤男吃饭很积极，每次都早早先走。或许今天有新鲜水果的诱惑，灰雀斑很快也跟去了。

赫尔曼的船票原本也在这个房间，所以莱茵早就换到了钥匙，他抓住机会，开门进了1201。

房间格局和莱茵那间一模一样，一个床位很整洁，另一个正相反，一团乱。事情很顺利，他很快在行李架上翻到了想要找的书。

但当他刚返回1702，却发现巴兹尔死在了进门的休息间。

船上的巡逻队来得比想象得快：“请您出示一下船票。”

莱茵不动声色地把书藏进袖子中，递上船票。

巡逻队长一脸怀疑：“赫尔曼先生，您的房间在1201，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似乎没看到死者胸腔上站着的绿眸暮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