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凯特琳

自由是相对的,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结论,很高兴凯特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明确的规划,她说她要获得权利和地位,而她能找到的最合适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来到欧格姆,在这里经过四年学习成为一名预言师。

凯特琳认为预言师天然就掌握话语权,甚至这种话语权并不局限于某个领域,这种赋予语言力量的能力如果运用得好,她将得到她想要的所有。

“我正是以这份规划说服他们的,”她看着酒杯里摇荡的酒水,里头细密的气泡浮上来又消失。

达提亚娜在这一刻,强烈地意识到某些过往看不见的幽魂,而凯特琳的自我也在这一刻碰撞中若隐若现。

她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好像体内有两个人格挣扎的自己,她想到前世学八字时听到的话:四十岁之前,她会经历一到两次变化。

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她低着头,轻声说:“再跟我说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故事,属于别人的,不同人的故事。

她又一次意识到区别,从前的她生在殷实之家但家里对她没有社交要求,她不需要经营人际关系,直到今日,她对社交的很多反应都是模仿着达尼亚来的,这样做的解释有很多,但事实只有这一个。

希腊神庙上写着两句话,其中一句是:认识你自己。但问题是,要怎么认识?答案是什么?

可惜在社交中剖析自己多余且不明智,不然也许能问问别人呢?达提亚娜在心底哼笑,对自己。她无数次,反反复复地想抛弃一切,但在还活着的时候,又想去追求自我提升,想要抵达超越界,仿佛身体可以不得自由,但灵魂一定要高兴。

想来她还是执着。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写:人是一条污浊的泉流,要涵纳这泉流而又不失其纯净,一个人必须成为大海。

如果她自身是空洞的,能否借由别人的故事所铺成的路通过窄门,成为少数人?

凯特琳没有拒绝,或许她本身也在期待一个表达自我的机会,她故事开头第一句,是她的少女时代。

“我十二岁时,时常在阳光明媚的天气与姐妹们在花园里跳舞,虽然是会被家庭教师训斥的行为,但我们总是乐此不疲,私下还笑话朴素的女教师不懂浪漫,说着管她呢之类的话。”

“跟所有淑女一样,我十四岁时在舞会上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当时,我真的为心里火热的爱情冲动,像一个迫不及待杨帆启航的船长,要去陌生的海上冒险,不畏惧未知的任何风浪。”

她垂眼,不经意地露出些许怅然。

“我大抵是后悔结婚的,”她笑笑:“但不后悔有孩子。”

虽然后悔也没什么用,达提亚娜从她的脸上看出这句话,婚姻被认定是人生必经的一个路程,可实际它不是,只是大多数人都这么走过来,这样一来,无知无觉可能都算得上幸运,不必为后知后觉痛苦,也不必因先知先觉挣扎。

值得高兴的是凯特琳找到了新目标,目前正在为她的事业奋斗,不愉快的婚姻已经不重要了。

“在我成就后,没有任何人能抢走我的金镑,书籍和房子都永远属于我,愤恨,后悔,失望,这些情绪都滚一边去,再也不会伤害我。”

“被推搡的剧本落幕,屋子不再拥挤。”

是的,总有一天。

“一定会的。”

达提亚娜与亲爱的凯特琳干杯,杯中酒精永远在暗处燃烧。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凯特琳说她还有下一位客人,达提亚娜只能对她忙碌的社交表示惊叹,随后独自回到宿舍,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她走到窗边,看着与往常一般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意识到当初伯爵会轻易同意她来欧格姆求学的原因之一恐怕就是社交需求,只是她从前没意识到,对经营关系网并不热衷。

那现在呢?

她沉思许久,决定出去走一走。

她走出相对熟悉的校园,走到人群较为集中的地方——图雅广场,这里是一个三岔路口,许愿池的水被风吹动,从路口通过的人很多。达提亚娜抬头就能看到许愿池顶部雕刻的花环和周围的四个动物雕像,据说这座许愿池的前身是欧格姆第一口井,后来随着城镇发展改建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抛却目标,毫无目的地行动,人会变成什么样?

茫然,惊慌,退却?

她站在街道上,以往忽视的信息翻涌而来,陌生得可怕,心里下意识想要回避,避开这些未知的东西,躲到房间里去,最后她不得不找个目标,于是她来到许愿池旁边,卖花的姑娘经过,她顺势买了一束花,然后把花一朵朵掐掉丢进许愿池里,手里只余光秃秃的杆。

水池底部有零星的杂物,看起来最近才清理过,她想起不远处的河流,按一般逻辑,依水建城是最好的选择,也不知道为什么欧格姆会建立在离河流不远的地方自己挖井,听起来很没必要。

无意识将手里的草杆乱折一通,压出一张无序的网,达提亚娜抿了抿唇,透过糟糕的手工看向水池,很快把东西丢进池子里。

她确信她不想建立多余的关系,这张漂亮的脸不必介绍给其他人,甚至不是给她看的,或许某一天,达尼亚会继续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心绪仍不平静,她回到宿舍后忍不住将自己的东西翻来翻去,倒意外翻出一个小盒子,她不记得自己有带它,难道是哪个觉得她需要的人装进去的?

摇了摇,听不出是什么,她打开盒子,里头是托雷亚教堂的信徒送给她的“深蓝的折磨”。

圣物不圣物的,你让一个既不学宗教学,也不学哲学,更不学神学的人来看,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她顶多评价一下外观和象征意义,她手上的“深蓝的折磨”不是真品,不是被收藏起来以供信徒瞻仰,指引道路的圣物,而是模仿复刻后作为礼品和标志的东西,跟前世人们佩戴十字架的情况类似,只是没广泛成为信徒的象征。

本来她看过就想放回去了,但先前凯特琳提醒她自修会可能介入德瑞克学弟的事,到时说不准会有神职人员来找她,想了想,她决定这段时间都把它随身带上,毕竟德瑞克的精神问题她是知道的,满月之间的事她也了解过,真查到她身上可能会有麻烦。

感谢周围人的帮助以及她自己的先见之明,事实表明自修会的办事风格相当冒昧,居然在几位淑女结伴同游的时候挡在大马路上就开始询问。

看着眼前剃光头,穿着长袍的两男一女,同宿舍的四个人罕见地陷入沉默,一时谁都没有接话。虽然大家只是不清楚情况不好贸然开口,但面前三人却仿佛进入了对峙状态,表情越发凝重。

凯特琳咳了一声:“这可不礼貌,看在主的份上,刚好我走累了,我们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吧?”

几人自然同意,他们来到一家餐厅,要了个相对隐蔽的房间,凯特琳点了红茶,其他人没有意见,所以面前都摆着红茶。

凯特琳将自己和舍友都介绍了一番,按照正常社交流程,对方也应该如此,但他们就像是修持某种密语一样,一点都不吐露。

达提亚娜为表友好,将戴着的“深蓝的折磨”显露出来,她用绳子绑好了当饰品戴在手上,跟原本的贝壳手链挨着,但自修会三人只是瞥了一眼。

凯特琳:“别用沉默敷衍美好的下午茶时光,吝啬是得不到回报的。”

对方来堵人,他们不说话,那凯特琳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至此那三人终于舍得开口,其中的女性问:“你之前都做了什么?”

他们目光明确,一致看向达提亚娜。

“放假期间我一直待在泊瑟薇,除开我的家人,博格里市的市民还有约德镇的镇民都知道这一点,”说到这,达提亚娜忽然想到约德镇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这样的事实让她在叙述过程中有些卡顿,“总之我的假期经历还挺丰富的,与桑德先生除了那封信以外没有其他交流。”

对面三人交换眼神,那位女性又问:“你是否遇到过意外情况?”

“很多时候?”

“说说看。”

达提亚娜正要开口,忽然嗓子一梗说不出来,再想尝试就突觉哪里不对劲,她扭头,恰好同凯特琳对上视线,对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就是如风油精一般达到了提神醒脑的作用,她一下就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询问的主体不对,内容又很宽泛。

按道理讲,这三人不应当关心她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应当关心德瑞克身上发生了什么,问她也是为了由她推测她的行为给德瑞克造成了什么影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她不是疑犯而是下一个受害者似的。

这跟之前听到的风声不太一样啊。

安娜小声询问:“现在自修会的信徒允许这样打扮了吗?”

就算都信奉缠绕之蛇,不同派别的教条戒律也是不同的,不然新教怎么出头,所以要强调是自修会的信徒。

珍娜:“也许会戴假发呢?”她的眼神在三个光头上转了一圈,安娜仍觉得奇怪:“因为家庭原因,实际上我对缠绕之蛇的信教也略有了解,听说最近明确了第一义,能跟我说说吗?”

“………………”沉默,无尽头的沉默。

达提亚娜想,如果这是像素游戏,现在几人头上应该弹出省略号或感叹号了。

不会真遇到假的了吧?她的手按上法典,但看起来还是慢了一步,在一阵随着土木纷飞产生的视线切割中,她脚底一晃,在风刮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绑架了。

扛着她的正是三人里唯一的女士,他们毫不掩饰,直接在餐厅里打出一个大坑,将几人待着的包间破坏得彻底,尖叫终于传到她耳里,她有些迟钝地分辨,扒在破口边缘的凯特琳正冲她喊着什么。

很可惜,她听不清,麻痹的身体也不支持她询问,也许由女士来搬运她是这群人仅剩的礼貌了。

晕过去之前,她眼中还是那条长得看不见头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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