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枝见她呕了一阵走了,便也不放在上。女使们有时贪嘴,也会得病呕吐,不是什么新鲜事。
回到屋子里,原是厨房已把饭菜送来了,莲枝心里觉得可惜,只得叫人收了回去,赏给那些婆子们了。
南雁馆中。
两人用过午饭,窗子边飞来一只信鸽。小路子眼尖,瞥了鸽子脚上的信笺,取了茶盏和一把花生米,喂它吃饱。陶桓恩自然是听见动静,他学过些功夫,一向耳力不差,含笑看着洛延泫夹肉吃。
“你若是喜欢吃肘子,我让人做了天天给你送去。”他跟前的食案已经让人撤去了,只端着茶,笑着说。
“陶哥哥这是笑话我吃得多,”家里自然是寝不言食不语,可是今日没人看着她吃饭,她倒也没那么多忌讳,吃了几口就笑着抬起头说:“你是我家里的客,哪有客人招待主人的理,阿娘知道了也要数落我。”
陶桓恩只是笑笑,只说:“我这里一向冷清,用膳也乏味。非我自夸,我这厨子有些本事,你若是肯常来,想他也自觉有用武之地。”
“陶哥哥,你出门连厨子都自己带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如玉公子,好奇道。
小路子笑着解释:“七小姐别看咱们主子好说话,实则是个挑剔的人,吃不惯旁人做的菜。管它山珍海味,世子不喜欢就不会动一筷子,若对了世子的口味,便是认准了可以吃一辈子的。”
洛延泫听了,不免引出更多惊叹来。
“小路子,你多嘴了。”
小路子这回却不害怕,只笑着闭上嘴,退到一旁去。
“想必食不甘味的东西,也不能叫世子上心,”洛延泫顺口笑着说,转眼就吃把碗碟里的东西吃个底朝天。
陶桓恩将手边一盏放凉的茶递到她跟前,道:“润润口,梳洗完休息一会儿再去午睡。”他看了看院子,说道:“莲枝还没回来,我让人领你去后面休息。”
“不用……”今日她吃得有些多,小姑娘天性贪吃些也是寻常,只是一不注意就会撑到自己。平日里她和邵氏一块吃饭,自有人叮嘱着,可今日既无人管束,她便把什么修身养性食不重味,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不成想过后,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嗝,只是一瞬她就得有些丢人。
陶桓恩忍着笑,命内使将她带去后院休息梳洗,道:“既然不累,就在院子里走走也好。”
目送洛延泫往后面去了,他渐渐敛了笑意,朝小路子看去:“哪里的信?”
“翅膀上点了红漆,是中宫两仪殿的信。”小路子从袖子里取出信笺,恭敬地递了上去。
他打开那纸条,微微一怔。
“莫不是宫里有什么变故?”小路子紧张道,因皇后素疾缠身,六宫诸事都交给几位后妃打理,其中贵妃主理,其余嫔妃协理。两仪殿娘娘虽尊贵,无奈失宠多年,六宫嫔妃皆只听命贵妃,对两仪殿也只是面上的尊敬。
“花鸟使已经出发,娘娘要张家做好应对。”他吩咐道:“你告诉季崇光,千万护看好张家姑娘,万不能叫她出半点意外。”
小路子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了。
季崇光接了信,从浮生营精挑细选出几十名暗卫,轮番跟着张家小姐,以防她出意外。从张通判病危以来,张府附近时有人徘徊,不难揣测有人意图不轨。东宫虽不是皇后所出,但视如己出,皆与吴兴张家有些沾亲带故。
陶桓恩看完各处上号递上来的折子,便往后院走去。一踏进园子,他就看见洛延泫托腮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洛延泫在陶桓恩这儿无所事事,可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好在南雁馆里溜达。吃过午饭她又读了会儿书,顺便等着莲枝回来。平日里到了时辰就准备午睡,可今日却因在外面她再困乏也得忍着。
世族大户人家的闺秀,再不懂事,也知不能行占他人卧榻的荒唐事。洛延泫便只好坐在门槛上,托腮打着盹。好在这是南雁馆的后院,偏僻不引人注意,否则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已是未时初刻,太阳正大,洛延泫的脸晒得有些微红。
他上前几步,替她挡住了光,轻声唤她。眼前的小女孩似乎犯困得紧,看见他只是眨了眨眼,富又低下头猛地擦了擦眼睛。
“晏儿,”他将她从门槛上拉起来,问:“怎么不去里头睡,外头风大。”
洛延泫本就没睡醒,只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往里面走,说:“我等莲枝过来,不成想太阳暖烘烘的,我想着就稍稍眯一会儿,谁知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今日家里主事的大人都不在,她一个人自是要多忙些。”陶桓恩领着他往屋子里去,说:“我想着平日里也是一个人,也不叫人准备客房,如今你便将就些在主屋里睡一会儿,等莲枝来了我叫醒你。”
洛延泫踏进屋子里,只觉一阵幽香扑鼻,四处收拾得十分古雅,临窗青纱薄影,清风徐徐,很是宜人。
她咬唇道:“可这是你的卧榻,陶哥哥真的不介意吗?”
陶桓恩看穿了她的心思,只含笑道:“你是想告诉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吗?无妨的,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洛延泫问道:“难道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无妨?”
“这么说也说得通,”他吩咐内使端了清水帕子来给她擦脸,说:“这本就是你家的屋子,既然是女主人,睡在自家的床榻上,又哪里需要计较什么,所以无妨。”
洛延泫蹙眉想了想,似乎也说的通,人家倒是不想这许多,反倒是她多思多虑了。
“老大人收留我,我让人伺候你一回,也是我的心意。你便是告诉泠姨,她定也不会多想。你若是非要跟我生分,反倒是大家没趣,所以无妨。”他解释了这半天,觑着小姑娘的眼睛,猜想她也是听进去了。
洛延泫听得好似有道理,便也放心躺进被窝里去。人家摆的正人君子款,她为什么非要把人往坏处引,一昧要求正什么,反倒被他的话堵得一无是处。
青莽被子上浮着甘松香,和那日她在苍华园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他这南雁馆似乎是洛府里的世外桃源,吃穿用度走的自己的账面,使的又全是自己带来的侍从。内使虽不多,但个个都屏息敛神,专心自己的活计,调教得极为得体。
陶桓恩见她躺好了,便在卧榻边坐下,就这么看着她入睡。
她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道:“那洛延佳来你这儿,你会把卧榻让给她睡吗?”她也是洛家的女儿,想来也没什么区别。可她一想到洛延佳也有这待遇,心里就十分反感。
他听了一愣,喜怒未知,只挑眉道:“她怕是连我这院子的门都进不了,又怎么会进南雁馆的后院,你就非要拿旁人跟你比。且我先前不是说了,只你不一样。你又说这些话,究竟是看轻了我,还是想气你自己?”
洛延泫听了,看他似乎不大高兴,但她心里是有些窃喜的,便转了个身,狠狠嗅了嗅被子上的味道,闭上眼睛,没了心事。
莲枝其实早该回去的,可她才踏出房门,就见杏儿疾步走来。她似是赶了些路,双颊微红,鬓角处几缕碎发因薄汗沾湿,黏在耳朵附近。
她低头匆匆走着,才进院子,两人就撞个正着。
杏儿吓得不轻,拍着胸脯道:“你要吓死我,走路没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魅呢。”
“不做亏心事,又怕什么鬼魅黑影。一早上不见你人,你往哪里去了?”莲枝蹙眉问道。
“与你什么相干,”杏儿翻了个白眼,自是不想再理会莲枝,打算进卧房歇息。
可还没等她进房,院子里忽而冲出十来个壮实的媳妇和婆子,手里拿着一捆粗麻绳,一个个都气势汹汹。
杏儿知是东窗事发,后退几步便要外后面逃。
“抓住她!”一个婆子双手叉腰,挥了挥手,指挥着众人抓人。
年轻媳妇们脚力好,抓个女使不在话下。她们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晓得拿人,
于是死力把杏儿按住。婆子们用麻绳将她五花大绑,推搡着往戒律房走去。
女使们听见动静都在躲在一旁看热闹,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众人皆觉得大快人心,竟无人上前询问。
那婆子转眼就见莲枝眼神带着惊吓,便安慰道:“莲枝姑娘不必害怕,事情干净了,咱们这就走。”
莲枝认得这个婆子,专管沉雪庐粗使女使进出之事,上房里的大小事原是不在她职权之内。但婆子既然来拿人,自然是有上头吩咐。
“她素来可恶,嬷嬷可要好好审审她,姐儿平日也吃了她不少闲气。”她看着婆子,含笑说道。
“扰了姑娘清净,实在是我们该死。七小姐,这会子还在午睡吧。”
莲枝微微一笑,只说:“前儿礼国公世子借了一样东西过来,我和七小姐走到半路竟是忘了拿,我这会子正要过去。钟嬷嬷既然有事,那我带着姐儿在外头逛逛再回来。”
钟婆子只笑着说:“我找姑娘也是有事,夫人叫我给莲枝姑娘带句话。夫人说世子是客,姐儿若是无趣,往世子那儿多走动,闲来可一处作伴。别的倒也没什么,如今家里正要抓贼,别吓到七小姐才好。”
既然是夫人要来拿杏儿,莲枝心里便也有数。她回屋子里那些针线篮子,心情颇佳,一路往南雁馆走去。
正巧小路子也刚从外面回来,半路遇上她,又见她高兴样儿,便也上前搭话:“莲枝妹妹怎么这般高兴,难道是有什么好事?”
“我高兴我的,即便没有好事,我想个笑话逗自己高兴,不成吗?”
小路子听见这话便笑出声了,道:“你可真是个厉害丫头,你家七小姐聪慧伶俐,跟着得丫头也水灵。”
莲枝笑而不语,便不搭理这小路子,只往南雁馆走去。
守门的小宦官见是黄门路内使,便告诉他,主子和七小姐在后院寝房里。小路子瞥了一眼莲枝,见她神色略有些怪异,只应了一句就带着她一起过去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门口有人守着,里面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原是洛延泫已沉沉睡过去,陶桓恩守了他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乏。她便走到窗子附近,往那长椅上一趟,闭目养神小憩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就蹙眉睁开眼。
“世子,莲枝姑娘和路内使回来了。”
陶桓恩看着纱帐后酣睡的小姑娘,起身往外走去。他看了一眼莲枝手里的东西,吩咐道:“你家小姐才睡没多久,你好生照看她。”
莲枝一直觉得这位世子不是良善之辈,每次遇到都觉得头皮战栗,如风刀霜剑悬在头顶,着实有些渗人。她听得世子吩咐,只觉得脑袋一阵空白,慌忙应下。她又想起清晨时两人谈笑风生的情景,只觉他判若两人。
难道,世子只在小姐跟前时,才亲厚温和么……
她不敢多想,轻手轻脚往卧榻那儿走去,纱帐已落下了,但也能看到洛延泫香甜的睡姿。莲枝微笑坐在一旁,从篮子里取出一些线团,分门别类,绕着线头。
晌午后,屠家小郎就被一群人押送去了府衙。因罪证具在,且有海棠青竹等人佐证,县公老爷当即就判了苦役,额上刺字,自此便为奴籍,再不是自由之身。
那屠家人得知小儿被人押走了,慌忙前来辩白,要为儿子开脱。他们哭天抢地,非说是女儿偷来给的,便牵扯出杏儿盗窃之罪。
县公老爷便叫人传杏儿,一家人对簿公堂,围观百姓具是唏嘘不已。那屠家老两口把一切赖在杏儿头上,杏儿哭求又说是父母哥哥相逼。惹得县公老爷不胜其烦,但手印是屠小郎按的,东西的确也是他经的手,该获的罪也一概少不了。
旁的或许能抵赖,但那长命锁分明刻了字,却是怎么也抵赖不了的。
这杏儿毕竟是洛家的奴婢,县公老爷处置了屠家小郎,但这杏儿该如何,他却也无法,只得交换给洛家。
邵氏在佛寺念了一天的经文,外头顾嬷嬷来告知具细。她听见落了案,便也不再拨弄佛珠,起身往家去。
“晏儿支开了吗?”邵氏坐在马车里,问道。
顾嬷嬷便说:“派去传信的人回来说,泫姐儿在世子那儿。”
“好。”邵氏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温和仁慈的眼眸,染上了三尺风霜:“该好好审审这个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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