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延泫睡了一个时辰就悠悠转醒,她掬一把帘子往外看去,见莲枝正给新作的荷包配抽绳。
莲枝听见卧榻的动静,转过头去见七小姐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上前把帐子勾起来,笑道:“姐儿今日睡得踏实,奴婢都听到酣声了。”
“我有些渴,你替我倒杯茶来。”洛延泫初初转醒,有些倦意尚未十足清醒,只坐在榻上吩咐。
莲枝听了应了一声,四处看了看,见圆桌上放着茶具,便上前倒了水,递了过去。茶水已是放凉了,但不至于难以入口,冷热适中,很合时宜。因每隔一个时辰,就有内使进来换热茶,所有事物都是恰到好处的宜人。莲枝暗暗留意,心道这国公府的规矩还真是细致至极。
洛延泫闻了闻茶香,又喝了两口,赞道:“好香啊,咱们家里也有龙井,可远没有这个醇厚。”
“世子出自国公府,天生的龙驹凤雏,自然是一等一的金贵,”莲枝把空茶盏接过来,放回案上,笑着说:“小姐平日只是不爱吃茶,夫人那儿的百样好茶空放着,只是无人赏识罢了。”
不多时有内使端了水盆巾帕和果茶进来,说世子命人端了些茶点来,请七小姐梳洗了吃两口垫垫。
陶桓恩这般用心,更加印证了莲枝先前的猜想。她看向洛延泫,虽觉得自己想得也荒唐了些,可世子看重她家小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洛延泫茫然地看了看莲枝,起身穿戴整齐,接过莲枝绞干的帕子,擦了擦脸。
“你家世子呢?”她看了一眼圆桌上各色精致的点心,垂涎欲滴,往那绣墩上一坐,拣了一块桂花糖糕吃。
内使见她动了糕点,也是欣喜,微笑道:“看时辰,世子这会儿应还在前院练武,七小姐若是想过去,奴婢带小姐过去。”
“练武?”,她思索了一阵,全然没想到他还会这些。想他一向温润儒雅,还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候子弟,没想到吃得了这练武的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更兼本朝素来重文轻武,稍有些出身的公子哥,都不屑于此,更别说长年累月苦练了。
至少,家里那几个哥哥,她是从没见过他们学武的,甚至五禽戏都少见。她有些好奇,喝了口茶化解一下口中的甜腻,笑着说:“我去看看他。”
南雁馆是三进院子,后院是起卧寝居,中庭用作书房,前厅待客。因不想打搅她午睡,陶桓恩在中庭空旷处练武。
洛延泫绕过青砖照壁,就看见了穿着紧身窄袖戎服的礼国公世子。他头上扎着武士军用玄色抹额,眼神如熬鹰凌厉,拳脚带风,这般干净利落意气风发的公子,只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练完,直至收了最后一个动作,他这一套拳法也算是练完了。
所为男子气概,大约就是如此。
陶桓恩日日都要练武打拳,晨起练剑,申时练拳脚,从不间断。小路子已是准备好了温水巾帕,见洛延泫看得目不转睛,只笑道:“七小姐也喜欢这拳脚功夫?”
“自然,陶哥哥打得这么好。”她跑到陶桓恩跟前,见他摘下武士抹额,拿着绞干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似心情极好。
他已是大汗淋漓,后背上有些泛潮,微笑看着洛延泫靠近。他其实不喜旁人近身,只她例外。
迎着阳光,她衣袂偏偏,发间是盈盈佛手柑香,似能扫去体内的浊气。陶桓恩见她满满期许之色,竟觉自己如同平民子弟一般,生出些许心猿意马的得意来。
“睡得可好?”洛延泫眼神过分热切了些,倒是叫他承受不住,只得找些话头引开这份忸怩。
“睡得好极了,莲枝都说听见我的酣声了,”她看着陶桓恩脖子上还有些薄汗,想也没想就伸出手,用袖子给他擦干,又说:“小心着凉了。”她其实也想用帕子给他擦,可惜身上那条帕子拿不出手。
陶桓恩愣了愣,看着她,微微一笑:“仔细弄脏了。”
“脏吗?”洛延泫抬起手看了看袖子上的水渍,不甚在意,说:“一会儿干了就看不出来了。”
小路子看着两人,上前笑着说:“净房热水备好了,世子沐浴更衣罢。”
“嗯,”他点头,复又看向小姑娘,道:“外头太阳大,你回屋子里等我。”
洛延泫回了后院,又见莲枝放在一旁的针线篮子,心里生出主意。她坐在圆桌上挑着篮子里的绢帕,似乎都不大满意,便问:“怎么都是绢绸子,家里不是还有好些的丝绢的么?”
莲枝便笑着说:“那些贵重的用不上,就收去库房里了。小姐若是要,得央顾嬷嬷取了钥匙开库房领用的。其实这绸绢已是上等,和小姐平日用的也没大出入,小姐缘何偏要寻那金贵织物。”
“我答应了别人要绣个帕子,自然要拣上等的丝绢,若是用这些打发了,不就显得我毫无诚意的,”她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总不能因他不缺好东西,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敷衍他,本就是受人恩惠,若再躲懒,那我成什么人了。”
莲枝听了噗嗤一笑,道:“小姐几时这般能说会道了,又把歪理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怎么能是歪理,难道就没一半点道理在。”
“道理自然是有,未免冠冕堂皇了些。”莲枝见她红了脸,便也不再逗她,建议道:“陈夫子最善女红,大小姐又最得陈夫子女红精髓。小姐如今勉强也只会绣花,不妨先用绸绢比比样子,去请教夫子和大小姐,这样也稳妥些。”
洛延泫听着有理,便找了块绢帕,细细思索了半日。
陶桓恩进来时,就见她拿着绷子比划半天,便开口道:“在做什么?”
“我在想绣个什么好?”
他只含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道:“不拘什么,晏儿喜欢什么就绣什么。”
“我想着定要有山,有水,天悬明月,风声鹤鸣才好。”她的小脑瓜子里已是描绘了一幅山水图志,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陶桓恩喝着茶,笑而不语。
邵夫人是未时中回到的沉雪庐,前院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钟嬷嬷大张旗鼓地拿人,又开了戒律房,少不得人心惶惶。
钟嬷嬷并几个壮实仆妇按着杏儿,一把将她推进了戒房。既官府发还了本家,便也盖凭主人家处置,或打或卖,全凭主子们做主了。
邵氏坐在上位,只冷眼看着杏儿哭泣告饶。因她嘴巴被塞了手绢,只能呜呜咽咽跪着哭泣。
“你胆子也真够大,连七小姐的长命锁都偷去,若不是今日被拿到了罪证,咱们还被蒙在鼓里。”顾嬷嬷冷笑道:“反了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小姐的东西也敢动。这细皮嫩肉若用沾了辣椒的鞭子抽下去,也不知是什么模样的。”
杏儿已是吓破了胆,拼命摇头痛哭,披头散发,委实狼狈。
邵氏一回来,郭氏就坐立不安。奴婢偷主人家的东西,自是罪无可恕,可她心里却是怕杏儿攀扯些旁的事情来。在弟媳的院子里安人,手伸得太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若是还想得一份尊重,在下人面前立威,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这个把柄。
再者,如今邵氏是敕封诰命的夫人,自己却没半点拿得出手的尊荣,如若杏儿为了将功折罪供出往日的事情来,那她也不必出门见人了。
“这小贱人,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枉我这般信任她。如今可好,火烧屁股了都。”
杨嬷嬷看着郭氏来回不安的模样,劝道:“杏儿伏法,也是她咎由自取。夫人不必惊慌,左右咱们不认,邵夫人又能如何?就凭一个贱丫头的片面之词,不足为惧。”
她听了杨嬷嬷的话,也觉安慰了不少,喃喃道:“对,只说与咱们无关便是,她难道会为了一个丫头,来跟我撕破脸。我儿如今还躺在床上,她若是有点心肝,如何能找上我。”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吵闹声。把原本还在午睡的洛世润吵醒了,他迷迷糊糊问道:“外面怎么这样吵闹?”
杨嬷嬷笑着上前道:“哥儿再睡一会儿,奴婢去打发了她。”
郭氏听得清楚,那是杏儿的舅母张婆子,眼下正在外头园子里哭天抢地得没完。几个女使嬷嬷拦着她,她反倒哭得更凶,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出好些不明白的话来。
“哥儿还在睡中觉,哭得这样安的什么心?”杨嬷嬷踏出屋子,给众人使了眼色,被关进了拆房。
可张婆子却是个厉害的,平日又做惯了体力活,见郭氏不肯管她外甥女的死活,便撞破了门,一路往沉雪庐跑去。
杨嬷嬷听了心中慌乱了一下,臭骂了这些不顶事的婆子和女使,急急往郭氏房中去。
“什么?”郭氏也心乱如麻,这杏儿敢偷东西,难保不会把自己交代她的那些事告诉张婆子,若是张婆子为了救外甥女胡乱攀扯,那她还是要倒大霉。她思来想去,必须得把杏儿捞出来,再想个法子弄走她才好,因说:“前儿我记得官中给延佳裁了一套蜀锦的衣裳,你去取了来。”
杨嬷嬷听了一愣,忙说:“娘子,那可是六小姐念叨了许久的衣裳,本就是打算出门会友的时候穿戴的。娘子若是转手送了七小姐,只怕六小姐要闹上好一阵的。”
郭氏也听不进去,只不耐烦道:“叫你去你就去,竟这么多废话。她那儿几箱子衣服穿都穿不完,我这儿都火烧眉毛了,她难道要看着自己亲娘下不来台吗。她若是这般没心肝,我就白养了她一场。”
杨嬷嬷劝不动她,只好叫人去把那身新衣裳包起来。
因两房素来面和心不和,妯娌之间也不大见走动,郭氏自是借着掌家忙前忙后无闲工夫,邵氏识趣,便也不愿去给人添堵。如今郭氏主动来,依着伦理纲常,邵氏不得不见。
张婆子一路跑来她跟前哭了好一阵,旁人早已议论纷纷。
邵氏将郭氏请去了正厅,笑着问:“大嫂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今日因听外面的管事说你上香去了,且你平日常给家里几个孩子祈福,回回又分佛供来。我便常想着也要给延泫做点东西,前儿一忙却也忘了,今日才想起来。”她笑着让女使拆了红布,把衣裳递到邵氏跟前:“你给孩子们积阴鸷,我自然也不好平白受你的恩惠,延泫又这般惹人疼爱,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嬷嬷微微惊愕,看向邵氏,也不知该不该收。郭氏素来小气,今日竟如此大方,送的还是难得的蜀锦新衣。
“嫂子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邵氏自然不愿意收,笑着说:“不过一些果蔬,不值得嫂子这般厚礼回馈。再者,延佳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时常要新做,嫂子不如留给延佳,也省得他们姐妹争执,伤了和气。”
“你这就是多心了,延佳是姐姐自然得爱护妹妹,在不济,不还有我这个做娘的管教她么,你若是不收,倒是显得咱们两房不和睦了。不过一件衣裳罢了,不值什么。”
邵氏见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便吩咐顾嬷嬷收下了。
锦瑟端了茶来,郭氏见她收了,心里觉得事成了一半,喝了一会儿茶,又问起杏儿的事来。
“我见方才院子前围了些人,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弟妹若是觉得婆子女使不好,直接来我这儿说就是,她定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
顾嬷嬷含笑道:“大娘子关怀,本也是我们夫人的福气。前儿府里闹贼,七小姐的屋子里调来了一个丫头,原本瞧着是个稳重的,谁知竟是见钱眼开,见天的偷摸主子的东西。如今,她哥哥已是伏法,她也逃不了干系。”
“这般下流没脸的东西,弟妹万不可心慈手软,倒不如打死了事。”她发狠道:“留着她,没的玷辱后院清净,也叫旁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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