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邵氏手上一顿,把茶盏搁在手边,笑着说:“行窃是大罪,自然是要严惩。嫂子赏罚分明,自有掌家的威严,下人不敢造次。”说着,她又露出悲戚之状:“可叹我们二房人丁稀薄,又是一家子骨肉分离。如今连个小小的女使都敢骑到我们头上,在正房打不着主意,竟把心思用到晏儿身上。我倒是有心想从重发落,可我想着,到底也是老夫人一番心意。毕竟俗话说的,打狗也要看主人面,既然是老夫人赏下来的,多少也要问过她老人家的意思。”

郭氏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想着打杀奴婢这话虽是从她嘴里说来的,将来底下人议论,也只会议论沉雪庐的是非。人死在这院子里,邵氏也不会干净,她乐得杀鸡儆猴,拿邵氏做筏子立威。

可如今邵氏一口一个老夫人,方才说的那些话不仅不管用,反倒是大不敬。毕竟,人,是她借着老夫人的手送过来的,杏儿知道她那些阴私事。原本想着,若是邵氏能松口放人也罢了,她定会叫人远远打发了她,若邵氏不放欲除之而后快,那就更好了,也不必自己动手,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二房弟妹并不上她的道,她却明里暗里受了一顿敲打,郭氏心中多少不痛快。

她尴尬一笑:“老夫人一向深明大义,倘或知道女使这般品行不端,定是不肯留她。弟妹就是过分心软了,不过一个奴婢,哪里配老夫人过问。”

邵氏朝她一笑,并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沈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见郭氏也在脸上现出些许意外,她笑着朝两位主母请安,又对邵氏说:“老夫人让老奴来递个话,这杏儿贼胆包天,是去是留夫人拿主意就是了,她不过问。”

邵氏听了,便笑着应下,让锦瑟送了沈嬷嬷出门。

郭氏看着沈嬷嬷出去了,越发吃不准后面的事,显见老夫人是不愿意管这件事,既是交给邵氏发落,这人她是铁定捞不到了。

当初也没想着以后的事,只想着等过个一二年二房分家出去,她便多给几两银子风光打发了张婆子一家就是。如此,杏儿若不识好歹再敢浑说,自己名声也尽毁,不怕她来寻事。谁成想,她竟犯了事落到了邵氏手里。

“嫂子说的是,杏儿这般辜负老夫人,如今却要好好审审她。她既是连小姐也不放在眼里,想必还有好事藏着。既是老夫人信得过我,我当然不敢随便发落,少不得严刑拷打,叫她一肚子脏水吐干净了。明明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杨嬷嬷听了邵氏的话,也是如芒在背,忐忑道:“夫人,她虽有错,好歹也是姑娘家,用刑逼供说出去也不好听,真真假假旁人也不尽信。上天有好生之德,俗话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夫人就念她年纪小,饶她一回。”

“这话岔了,”顾嬷嬷笑着说:“平日里小丫头们犯错也是有的,或跌碎几个盏子,弄坏一两样东西也不是稀奇事,却从没有偷鸡摸狗的事,可见这杏儿打从根上就有些不好,如今细细审了叫她一并交代,岂不是正理。若真个要计较,她如今恐怕脸上刺字下了大狱也未可知,闹上公堂再审出什么来,反倒大家没脸。”

郭氏听了脸上抽了抽,心知邵氏这儿是难讨到便宜了。

青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向邵夫人福了福身,道:“夫人,她都招了。按咱们这儿的规矩,犯了事是要打发了出去的。可杏儿说要告发一人,将功折罪,只求夫人开恩。”

杨嬷嬷和郭氏听了,均是脸上一白。

“嫂子,我这里审丫头,不如你和杨嬷嬷先去,省得污了嫂子清净。”邵氏见她们脸色不好,便好言相劝。

郭氏听了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道:“瞧你说的,我一年到头要发落多少人,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左右没什么事,我只当看个热闹。等老夫人将来问起,我也能做个见证。”

郭氏既然愿意留下,邵氏也不赶她走,只吩咐青苗把人提过来。

杏儿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一边脸高高肿了起来,面颊上留下几道指痕。杨嬷嬷和顾嬷嬷都是过来人,这后宅的手段也是见识过的。杏儿如今还能好好跪着说话,已是格外收下留情了。

她一见到郭氏,也不顾邵氏还在上面坐着,猛地扑上去求救,哭道:“娘子救命,且看在杏儿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救我一命罢。”

女使婆子们面面相觑,也觉得不寻常。

杨嬷嬷一把将她推开,发狠训斥道:“你又不是咱们碧落汀的女使,今日原是你自己犯错,要救命求饶也该问你家夫人。谁教唆的你胡乱攀扯,摆出那狼心狗肺的作态。”

杏儿直直摔倒了地上,她抬起头来,只见邵氏并不看自己。屋子里亮如白昼,四处都围满了人。那烛火跳动,犹如自己一般,稍稍一阵大风,就能熄灭。

她咬了咬牙,朝邵氏跪正了,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有罪,但求夫人能开恩饶我一命,奴婢自有下文交代。”

“杏儿,你可要小心说话,你哥哥还在服役,家中爹娘无人照看的。”杨嬷嬷冷冷道,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杏儿知冷笑一声,万念俱灰道:“爹娘?上公堂的时候,他们可没念着我是他们的女儿。”

张婆子已在外面听了一阵,听见夫人没说要发落她,便稍稍放心。她虽是外甥女,但自幼养在跟前,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哪里是她那黑心的爹娘能比的。

郭氏不肯替她说话,邵氏夫人定是不能轻饶了她。二房邵夫人最看重人伦纲常,如今她又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谁还能容得下她。

她便闯进厅里来,只跪下磕头,道:“夫人开恩,原是奴婢的错,她自幼跟着奴婢吃了不少苦,难免眼皮子浅一时糊涂。她爹娘只逼着她倒腾银子贴补她哥哥,一时恼了还说要把她卖去青楼。”她头上已是磕破了,鲜血直流,往前膝行了几步:“夫人菩萨心肠,饶她一回,夫人若是实在生气,我领了他出去,再不叫她进来脏了院子的地儿。”

杏儿看着张婆子为了她求告,也不顾自己磕破了头,眼眶红了。她亲生父母为了哥哥不惜卖了她,而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舅母,明知她犯了错,却依旧为她能活命冲撞家里的主子。她看着张婆子那卑躬屈膝的模样,默默红了眼眶。

“夫人。”她正色道:“奴婢要告发大郎君,玷污二郎君的通房丫头。”方才,若是郭夫人能为她说一句话,她便能换个说法,可如今,她只知道郭氏这座山是靠不住的。

“你满嘴胡噙什么!”郭氏拍案而起,指着杏儿,嘴唇发抖,道:“我大郎清清白白的人,哪里会干出这种事。你莫要含血喷人。”

杏儿却冷笑,只朝邵氏道:“夫人若是不信,大可把茱萸姐姐叫出来,大家对质。郭娘子不知道吧,时至今日,恐怕大房又要添丁了。”

郭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竟是羞愤不已。

她一甩袖子,哭着往荣喜堂跑去。

邵氏的脸色不比郭氏好看,她盯着杏儿,冷冷道:“你若是敢胡诌半个字,我就叫人撕了你的嘴。”

“奴婢若是扯谎,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举起手指,发了毒誓。眼泪簌簌。

洛延玉和苏岑岑正在老夫人跟前凑趣,打络子玩,夏氏看她们玩笑,一时也心情极好。

“母亲替儿媳做主!”她也不顾女孩子们在一旁,只哭闹道:“我家大郎,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苏岑岑扯了扯洛延玉的袖子,两人起身朝老夫人福身,绕过屏风,避了出去。洛延玉虽然担心,可毕竟是父母房里的事情,她倒不好过问了。且她平日里又知道父亲的品行,只盼远远躲着才好。

夏氏蹙眉看向郭氏,道:“你方才不是在二房凑热闹么,这会子跑我这里在做什么?”

邵氏早就往老夫人这里通了气,杏儿不端正,丢的是她的脸。想当初郭氏作保,说看准了这丫头是心善可靠的,她自然信了就送去了二房。如今可好,竟翻出好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大儿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这杏儿更是行盗窃之事,丢人丢去官府了。

如今出了事,她索性甩手给邵氏料理,随她发落去。

“你打量着我老眼昏花糊涂了是不是,”老夫人冷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竟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是觉得二房那位娘子是个天真好揉搓的?你犯什么混呢,敢去她女儿屋子里安人!?”

“我,不是,儿媳没有……”郭氏垂下头,小声嗫嚅,不敢看老夫人。

“你还想骗我!”老夫人等着她:“枉我平日里处处向着你们,你们倒好,如今却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母亲息怒,”郭氏委屈地落泪,忙说:“母亲体谅我一颗苦心,自打二郎娶了亲,邵氏进了门,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大房的立足之地。若非母亲一味护着,底下那起子小人哪里还把我们当个人,只都巴结讨好二房去了。我若不使点手段防着二房的,将来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难道,要叫那邵氏在后院作威作福,把我们赶出去吗?”

夏老夫人听了她一袭肺腑之言,也只是不做声了,见她哭了一会子,伤心够了,便说:“哭够了,就别再卖惨扮可怜相吧。说说,我大郎又哪里对不住你了。”

郭氏忙擦了擦泪痕,道:“杏儿那贱蹄子,说大郎沾了那茱萸,如今竟珠胎暗结。那贱丫头说的信誓旦旦,分明是确有其事的。”

老夫人近来不大记事,这些年心思光放在孩子们身上,茱萸也不大出来找事,还当她是安分了便也随了她去。

她想起那丫头似乎生的不错,当初就是怕他美色蛊惑了大郎,这才送去二房里。谁知兜兜转转,还是被大儿子占了先机。她是了解大郎的,最喜容妖娆姿色,偏他屋子那几个,模样倒算周正,却不对他的口味,于是总往外面沾花惹草了。

老夫人看向沈嬷嬷:“找几个人,去把大郎请来。”

洛家大郎因三年省试士落榜,今年开春便要重新预备州府解试,再考一次。可巧今日山长放了半日假,他便和几个同窗去燕馆小酌几杯,回家时已是醉醺醺的。

杨管事在门口等了一阵,只见洛泽栩面颊微红,酒气冲天,忙上前扶着他:“大郎君,快醒醒酒罢。老夫人要见你。”

洛泽栩浑不在意地笑道:“我说我去读书,老夫人这会子找我做什么?”

沈嬷嬷见洛泽栩醉醺醺的,就叫人端了醒酒汤来,正色道:“老夫人正生气,大郎一会儿可要想好说辞才是。”

他喝了一口汤水,又用冷水擦了擦脸,见沈嬷嬷这般肃然,顿时醒了不少酒,忙问:“嬷嬷顾惜我,也不知老夫人是为着什么生了气。”

沈嬷嬷却说:“郎君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就忘了?郭娘子也在里头,大郎君有什么话,倒是一并摊开了说才好。”

洛泽栩一时心道不好,只怕是茱萸的事东窗事发,便硬着头皮进去,却也不敢走近,请过安就这么低头站着。

老夫人抓起手上的佛珠串子,往他身上扔去:“下流的东西,就这么管不住自己,连你兄弟的女人也敢沾。亏你还是个举子,是不是连礼义廉耻这四个字都忘记怎么写了,被你老子知道,活活打死你了事!”

“娘!”洛泽栩扑通一声跪下,已是完全清醒了过来,道:“都是儿子的错,儿管不住自己。你容儿子辩白一句,都是茱萸那小蹄子勾引的我!”

“你还敢狡辩!”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做下这等丑事,偏还没担当,哪里像个大丈夫:“你若不理会她,她能勾引着你行苟且之事?”

洛泽栩心里一顿,见老夫人虽恨他不成器,到底也是心疼他的,又说:“老夫人虽然抬举她,把她塞给二弟做屋里人。可如今都十年了,她也等了足足十年,二弟对她避之不及,她已是命苦,何必还白白耽误她不成。”

“她可怜,轮得到你来逞英雄,外头找个人家发配了,还委屈了她不成?”郭氏冷笑:“再不济,还有她主母替她安排。如今你却先当起她的主子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正妻吗?”

说完,她又嘤嘤哭了起来。

洛家大郎早就不喜这嫡妻了,见她只一味哭,便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正要发作,冬至打了帘子进来,说邵夫人带着茱萸过来请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