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点翠点墨两人受了罚,虽说只是一下手板,但手掌也是红了。沈嬷嬷看顾着,那掌刑嬷嬷没有下狠手,可两个小姑娘的手还是隐隐作痛。

两人悄悄使人去问大小姐是否归来,来人说不曾。她们就结伴等在门口,柳氏如此嚣张,她们可不愿意进去看她脸色。

洛延玉回来时看见两个女使揉着手板,心里忽而一紧,忙上前翻了来看。看到两人只是手里红了一片,她一时松了口气。点翠点墨两个,终究是与别个不同。她虽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自幼不在一块儿长大,如今能说些心里话的就只这两个丫头了。

洛延玉回到自己的屋子,见柳筠正笑盈盈地等着她。

如今柳筠大晚上等着自己,倒也替她省了唤她的功夫。柳筠朝她笑,她便也笑,若说带着面具做人,洛延玉自认天赋甚高。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女孩便只是看着对方,脸上挂着笑,却相对无言。

“我想着我是客,哪里有主人不歇息,自己先去的道理。”她打破沉默,笑着说:“姨祖母没有为难妹妹吧,都怪姐姐说话不过脑子,惹了姨祖母生气,叫妹妹受委屈了。”

洛延玉面上不显,心里冷笑一下,径直走到上首位置上,说:“姐姐一向是重规矩的,有什么错自然是妹妹兜着,委屈不委屈的,我道也不能告诉姐姐。”

柳筠最讨厌上首这个位置,每次她都得抬头看着那个小丫头。她心里不舒服,此时却什么都不能做。她家清贫,兄弟姐妹又多,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住着七口人,便是如此父亲还得占个书房。

待客的小厅就摆着几幅廉价座椅,别说修台阶,能翻新旧家具就十分不容易了。

可洛家是富贵人家,荣喜堂是洛府里修得最气派的园子,左右两处一连十几间房舍,中间还有隔着小荷塘。洛延玉住的木兰阁只是略加修整用起来的,前厅寝室、书房茶室也是井井有条,老夫人怕她年纪小不禁饿,还特意配了小厨房。

这前厅高低主次,也是一丝不苟,小小院落,如同一个微缩的荣喜堂。自然该在高处的坐在高处,该在下面站着的还是得站着。

“方才我见姐姐一直在瞧这把椅子,”她一双眼睛盯着柳筠的脸色,又说:“难道是觉得这把椅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被看破心事,她只觉得心里一惊,尴尬一笑:“我只是等你等烦了,一时发呆,这才盯着一物看着。”

“嗯,那就好。”女孩一笑,朝点翠点墨两个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微笑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主一仆。

鹿铃觉察到一阵寒意,四处看了看竟是没有人,猜想两人定是有话要说,正等着柳筠开口叫她退下。、

可谁知,她没有等来柳筠的吩咐,却听见洛大小姐说:“鹿铃,我里头红木架子上有一对羊脂玉镯子,你去取了来。”

她一时为难,她本就是老夫人那儿的奴婢,身契也还在老夫人手里,洛小姐使唤她也是可行的。可她一直服侍柳筠,既然拿她当主子,就不能听别人的差遣。

“怎么,大小姐使唤不动你了?”柳筠并没有维护鹿铃,却急切地催促着她。她方才回来的时候早就看到了,一眼就看中了这一对羊脂玉镯子。这对镯子色泽圆润,雕工细致,只看一眼就叫人念念不忘。老夫人也曾赏过她几个玉镯,那些又哪有这个好,一看就是内造的东西。

鹿铃将盒子取了来,递给洛延玉,待想回到柳筠那儿去,却被叫住了。

“一会儿还要叫你放回去,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洛延玉并不看她,只自顾打开盒子,一边取出一只镯子细细观摩,一边风轻云淡地说:“虽你服侍表姐一场,可到底还是我们洛府的女使,别忘了身份。”

“是,奴婢不敢。”鹿铃一时冷汗岑岑,只觉得两边都在拉扯着自己,左右为难。

她满意地见到柳氏微变的脸,笑着解释:“姐姐别吃心,这丫头这些年总在外面,没人拘着她难保不生二心。你是最怜悯下人的,可也不能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时不时也要敲打几句

柳筠唇边一抹冷笑,原来还当她是个孩子,如今句句话戳到她的痛处。这洛家表妹,原来不是那戳一下都不知道疼的木头,竟是只会挠人的猫儿。小小年纪知道刻薄人,且一出口,还这般恶毒,拿她和一个贱婢相提并论。

“妹妹好意,姐姐心领了。”她笑得勉强,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剧烈收缩着。她越发看不明白眼前的女孩,只不过小小算计她一下,回来时话中句句带刺,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每一次表妹的眼神看过来,她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好似老鼠见了猫

难道,是中邪了?

她不免揣测着,那个对大小事都不愿多问的小女孩,突然间变得锱铢必较起来。又或者,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看清她。

洛延玉素手捏着镯子站了起来,递到她眼前,说:“这镯子也是才刚新得的,今年宫里的贵妃娘娘添了皇子,陛下大喜,除了赏赐承昭殿上下,还封赏了不少诰命。祖母虽未进过宫,曾也是股肱之妻,也在封赏之列,得了些许赏赐也是寻常。”

寻常诰命逢年节大小事,都要进宫拜谒。可夏氏不必,洛家因蒙冤受难,这个诰命多是安抚之诏,只在家设香案拜一拜就算谢了恩。反正,汴京谁也不认得她,宫里的贵人娘娘们也不会记得这位三品淑人。

“哦,原是如此……”柳筠原看洛家已是富贵不凡,只知老夫人有诰命,却不知时常还有俸禄赏赐,也不知将来自己有没有福气,弄个诰命来当,好叫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

她伸出手打算接过镯子细看,不料那边洛延玉却松了手。

只听见啪的一声,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柳筠愣了愣,忙缩回手,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一抹笑意。

不待鹿铃回神,点翠点墨推门而入,看见地上的几截碎玉,立刻变了脸色,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要问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老夫人送给表妹的,表妹贪玩,不慎弄坏了,你们几个装的这么要紧做什么?”柳筠心里害怕,面上却得作出轻松,这罪过她断然不能担,真个计较起来,便是她爹娘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因而出口全是推脱。

“鹿铃你说,是谁弄碎的,老夫人若是问起来,我们几个也死的明白。”点墨含着泪,目光直直。

鹿铃也吓得是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便是想红口白舌把事儿栽给大小姐,可她是柳筠的女使,根本就是片面之词不足为据。

“说话呀,你是死人啊。”点翠凶道,又把她吓得哆嗦了一会儿。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双双眼睛都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老夫人那边刚歇下就听见响动,遣我来问问是出了什么事。”青竹笑着走进来,看见眼前这幅情景,哭的哭,生气的生气,便蹙眉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是,是奴婢不小心。大小姐要把镯子递给姑娘观摩,奴婢以为两个主子离得近,便偷懒没在中间传递,待想去传时却脱了手,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小姐莫要责怪我家姑娘。”

柳筠见是青竹,心中长吁一口气,笑道:“不曾出什么事,原是鹿铃打碎了大小姐屋子里的东西。我正好好劝着呢。”

她又转头,对着鹿铃说:“你最是小心谨慎的人,难得出一回错,想必老夫人是不会怪罪你的。好鹿铃,我知你是为了维护……”

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瞥向洛延玉,余光见到青竹正看着自己,她又浅浅一笑说:“妹妹别置气了,便是看在我和老夫人的面上,饶她一回,要打要骂,我是断然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今儿青竹姐姐也在,也好替我做个见证。”

青竹勾起一抹笑,她本就只是个递话的女使,断然说不得其他话。这柳筠大约是想到鹿铃从前是她手底下出去的,便也要拉她到是非里,仿佛人多了她就占理,便是不占理也能落个法不责众的好处。

她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青竹心里这么想着,因说:“见证不敢当,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鹿铃既拨给了柳姑娘使唤,她自然一心一意相待的。若她平白护着别人,倒是她的不是。姑娘若是觉得鹿铃不称心,就换旁的伶俐的来。正巧也是这几日,二房娘子要添人口,府里合计着买几个年纪小的,将来给小主子贴身使唤用。”

“青竹姐姐莫生气,表姐也是心疼鹿铃受罚,这才说错了话。”洛延玉不免佩服,三言两语就让柳筠无话可说。她若是敢说好,那便是得罪了二婶婶,她若说不好,便要收回方才她说过的话。

老夫人脾气古怪暴躁,身边来来去去,就四个丫头常在身边。虽说青竹是二等女使,行事不如小梅会哄人,也不如小兰会打得一手好盘算,但她这遇事沉稳的性子整个荣禧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青竹容貌算不得出挑,平日里也不见和谁亲近,走在一众人中间也时常被人忽视,便是这个一个极普通的样貌,极朴素的性子,却在这个院子里站稳了脚跟。她靠的不是模样,也不是阿谀媚上的功夫,靠的是本分和规矩。

“是是是,是我吃多了酒,青竹姐姐莫怪。”柳筠心里委屈,红了眼眶暗暗瞪了一眼洛延玉。

要她向个奴婢赔罪,真是奇耻大辱。

她就算有心推给鹿铃又如何,一个奴婢,主子错了就是奴婢的错,难不成还能置身事外。她借着莫家少爷让老夫人敲打洛延玉,可洛延玉却借着镯子给她惹一身骚,后院里最烦这种撕扯,出了事还不都是捡软柿子捏。

而她,就是那颗软柿子。经这一事,她忽而明白了什么,这表妹绝不是什么善茬。

青竹心里摇头,明明一个正经主子姑娘,非要行下人做派,便说:“柳姑娘是主子,青竹虽在老夫人屋子里当差却也只是个奴婢,姑娘便是打了骂了,我们做奴婢的也是不会有半句怨言。姑娘若是赔罪,岂非折煞我们这些人。”

“既然鹿铃认下了这桩事,那往后就不许她进大小姐屋子里伺候,”她说:“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回去,青竹也不打扰两位姑娘休息,这就告退了。”

点翠点墨一个拉着鹿铃出门,一个则送青竹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柳筠和洛延玉两个人。

“你敢陷害我!”柳筠露出凶相,平素常受老夫人赞许的一双眸子,此时却瞪得双眼发红:“冤有头债有主,明日我定会好好去姨祖母跟前分辨。”

洛延玉风轻云淡,轻笑道:“你去啊,我倒是想看看老夫人是护着你,还是护着我。”

“我知道你气老夫人训斥了你,可我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平日里旁人夸你赞你,竟没想到你这样心胸狭窄。”柳筠气急败坏:“回头我告诉旁人,看你还怎么做人。”

“姐姐要说便说,”洛延玉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我才多大,你又多大,姐姐图一时痛快想让祖母教训我,却不想惹怒我的后果。姐姐挑拨离间时可曾想过自己手里有什么底牌,能保自己无虞,妹妹可不一样,妹妹姓洛。”

“你!”

洛延玉笑着说:“姐姐早些歇息,明儿一早,玉儿还得陪姐姐一块儿用早饭呢。”

这一夜,柳筠忽而就失眠了。

门外北风呼啸,鹿铃跪在门外瑟瑟发抖,虽眼泪簌簌,却不曾开口求一句。老夫人罚她,就是替大小姐撑腰的。她不过一个女使,打死了也不值什么,何况她家姑娘又是这么一个人。

想想来日,她恐怕是没有什么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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