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咚咚。”

敲门声救了他。

此刻天刚蒙蒙亮,绒绒的晨光照进来,周遭却显得比昨晚更加诡异。

岳山原暂时放过身下的人,借助光亮环视起四周。床、木桌、木椅、木质衣架,四面墙壁斑驳,有两面被刷成薄荷绿,另外两面是粉色,颜色都很暗淡,墙皮脱落,角落里有蜘蛛网,天花板染着烟渍。

是十年前流行的旅馆风格,家具都在应该在的位置,除了有些旧,并没有什么不对。

岳山原记下心头的怪异感,抖开被子盖住兴瞳,转身拉开房门。

“早上好,亲爱的先生,您和您的爱人昨晚睡得还好吗?”门外是旅馆的男主人,大概40多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牙齿略微有些发黄。

情景中的人,曾经也都活在现实里,面对他们,岳山原依旧没有多说话的意思,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哦,那就好,如果早餐想品尝枫糖镇的招牌蓝莓小松饼,就请在8点前到楼下来吧……太阳升起来以后,旅程就要正式开始了。”

说着,他促狭地眨眨眼,又往屋内瞟了一瞬,露出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还没有睡醒。

岳山原侧过身体,挡住门外窥探的目光。

男主人抱歉地俯了俯身:“是我唐突了,请让您的爱人好好休息。”

“毕竟。进化出蛇尾十分消耗体力。”

说完,他在白色的围裙布上擦了擦手汗,拎着油灯走向下一个房间。

兴瞳:“……”

他钻出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岳山原。

他想说自己不要蛇尾,但随即又想到,作为一个遵守规定的好镇民,他应该“控制住自己不要哭闹”。

于是,他乖乖跪坐着,顶着一头乱发,看上去有些无助。

岳山原并没有对“蛇尾”两个字做出任何反应,关上门后,他慢慢走向兴瞳。

这人长得高,五官天然也冷,气势十分有压迫性。

可那位被他盯着的人还是情不自禁地走神了一秒,想象该用什么样的假体,才能替代这双长腿原本的骨骼;用什么样的塑型手法,才能完美还原每一块肌肉走势。

不可能,不可能达到这样完美。

要不……还是做成骨骼标本吧。

“昨晚对不起了。”

男人的声音中断了兴瞳美好的想象。他愣了一瞬,刚想摇头,他的幻想对象却突然抬起手,指尖凑到他眼前,细小的纹身正对住他的瞳孔。

原来是这样。

兴瞳配合着睁大双眼,并没有被试探的不满,看上去,确实是个听话的。

岳山原没有放松警惕。

他收回手指,好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SAN值为0?

他心头一震,肌肉悄无声息地紧绷,刚要动作时,光斑突然急促地闪出一个“86”。

“……”

他抬起头。

在他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那张只能勉强容纳下两个人的“大床”——青年依旧乖乖坐着。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位名叫“兴瞳”的青年生着一张无害的脸,发丝和气质都很“软”,眼神却意外有些忧郁,或者说有些阴冷。

见自己没反应,他似乎略带不安地往前挪了挪,开口时,声音比周遭浮动的阳光还要清澈。

“请问……好了吗?”

“……嗯。”

半晌,岳山原收回视线。

……

五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来到旅馆一楼。

入眼是几张残破的方形木桌,零散地摆在吧台附近,油灯和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窗外天是阴的,空气闷热,兴瞳摸了摸脸,触感十分黏腻。

旅馆的男主人站在吧台后,手里拿着一个咖啡壶,正在给陆续起床的旅客制作早餐。

他似乎对兴瞳格外感兴趣,见他们过来,立刻咧开嘴笑了一下,目光黏在兴瞳身上,跟着他到处移动。

兴瞳毫无察觉。

一直到落座时,岳山原突然伸手搂住他,警告性地往后看了一眼。

“滚。”

如影随形的目光不见了。

岳山原也随即放开手:“抱歉。”

男主人鞠躬致歉,让女儿送了两盘免费小松饼过来。

“谢谢您,长官。”兴瞳不在意被窥视,他追着那双从自己肩头滑落的手多看了两眼——就算只能得到一只手,指骨拆出来也一定很好看。

“你别怕啊,情景里什么怪人都有,可能你长的像他以前认识的人,侄子儿子之类的,他就愿意多看你,一般不太会有危险,你跟紧我们组长。”

闻声,兴瞳抬起头。

除了他和岳山原,这张桌子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一个皮肤黝黑的小青年。

胖子满脸横肉,眼神却涣散的厉害,约莫就是另一个被卷进来的普通镇民,昨晚被吓坏了。

“黑皮”比较冷静,他看了看岳山原,又转向兴瞳:“具体情况都和你说过了吧?”

兴瞳昨晚并没有仔细听岳山原说话,只好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黑皮”说:“嗯。那我不多说,简单总结一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张,心态最重要。这里是十二年前沦陷的‘73号公路旅馆’,黑市都叫这地方“人蛇旅馆”,顾名思义,就是给有‘那方面’需求的小情侣提供特殊服务。”

特殊服务,就是把其中一方改造成人蛇。有点瘾在身的人,基本很难拒绝这种诱惑,多了一条尾巴,就好像离野兽更近了一步,这种事越野蛮越有感觉。

枫糖小镇第一次出现“黑雾”,是在30年前;第一次出现“污染物”,是20年前。

迄今为止,档案馆记录的污染物一共有2819种,从低到高,依次有安全、普通、危险、迷失、杀戮、死亡、寂灭7个级别。

“危险”及以下级别只有物理攻击性,“迷失”及以上级别热衷于追逐恶意,放大人的执念,执念太深,所在的空间就会被异化成为某个“情景”,连同当时当地、正好处在同一片空间里的所有人。

可惜人活着就不可能没有点解不开的念头,档案馆的心理咨询室24小时全天候开放,“情景”增加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73号公路”曾经也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黑雾没出现之前,外来人都爱住这里,不知道究竟什么执念才让它异化成现在这样…………等等,外来人?

黑皮说着说着,表情突然出现一瞬间空白,在场只有兴瞳发现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人类总是这样,有的时候会突然坏掉,兴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感觉有些无聊。

此时此刻,除了疑似伪装成岳山原的污染物,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要是能豁开他的脑壳,说不定会发现里面根本没有脑子,只有用来填充标本的棉花。

另一边,黑皮很快恢复正常。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给抖成筛子的胖子递了杯水,继续说:“哦,不过你们也别太害怕,把这些都讲出来,不是为了吓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提前有个了解,真有什么事好有个准备嘛。巡逻组的培训都参加过吧?多回忆回忆培训内容,感觉不对就赶快采取措施——比如刚才,像我们组长那样,只要行为合理、符合情景中人的身份,什么东西也不能一直盯着你看啊。是吧弟弟?”

弟弟好像是在叫他。

兴瞳懵懂地点点头。

黑皮:“这就对了……忘记介绍,我叫米奇,是巡逻D组的人,这位是我们岳组长,你们应该都见过照片?好了好了,别干愣着,多吃点东西,73号公路的小松饼,不在情景里都吃不到啊……”

说着,他把松饼铲进两个人的盘子里,没去管岳山原——严重饥饿、疯狂的未知感、永远走不出去的循环和极端疼痛………情景中公认的SAN值四大杀手,天然SAN值越低,越容易中招。

岳山原的动态SAN值从来就没跌下过99,不太需要心理呵护。

他参与过上百次救援,至今却连一点点黑暗恐惧症都没有患上。

———大多数经历过情景的镇民,出去后都会惧怕黑暗,因为黑暗是“未知”最具像化的表现。那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理解的虚无感,会一点一点吞噬掉你的灵魂。

所以说,巡逻组每次进来救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基本情况给被救援者讲清楚。

只可惜这次档案馆对于“人蛇”的了解也不算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曾经只能通过地下黑市运作,而那地方的消息,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

在黑皮——米奇——的注视下,胖子抖着手抓起一大块松饼,就着奶油和糖浆一起塞进嘴里,连吃了几盘,脸色才终于好转:“长、长官,那咱们怎么出去啊,我培训,那个,一直缺席………”

米奇呵呵:“简单啊,每个情景都有源头,某个人的恶意、某段执念,那是情景延伸的基础,在污染物的影响下不断放大。找到那个被污染物控制的人,摧毁,情景就会崩塌。”

胖子努力分析:“旅店住、住的什么人都有,变态……说不定还挺多的,咱们怎么找?”

米奇心想,你是真的一次培训都没参加过啊,变态?变态也会有顾虑的东西。要留意的不是变态,大多数变态都是胆小鬼,没胆子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要想异化出一场“情景”,恶意或者执念必须足够纯粹,必须除了那一个“念头”,其他什么都不再去想,不再思虑,这样的人,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当你看到他们,就会明白。

………

小旅馆的早餐很丰盛,除了兴瞳这一桌,陆续有其他客人来到楼下。

有男人和女人,有女人和女人,还有单独一人、三个人一起的………兴瞳他们几个,扮演的大概就是男人和男人的角色。

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胖子涨红了脸,偷偷看了眼米奇,说:“我喜欢女的………”

米奇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我看起来像喜欢男的?”

岳山原点了点桌子,示意他们安静点。

——他在观察其余客人的眼睛。

SAN降到25以下,眼仁就会开始缩小,开始时像花生、像小甲虫,后来像小石子、小芝麻………一直到只剩下水泥色的眼白,那就彻底没救了。

有人说,那是你的灵魂,在一点一点消逝。

像这种十年以上的老情景,基本不太可能还有人在苟延残喘,但岳山原看的很仔细,就算能发现一个芝麻大点的眼仁,也值得试一试。

“没有。”米奇也跟着他一起看,半晌摇摇头。73号公路旅店封闭了整整十年,昨天是第一次开启,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也都晚了。

全部都是白眼仁。

四个人一齐陷入沉默 。

兴瞳看着那些水泥色的眼睛,那些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布,灵魂被禁锢其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无人知晓你的挣扎。

他突然感到有些悲哀,但还没来得及体会,注意力就被男主人拿出来的画册吸引过去。

画册非常旧,但依稀还能够看出浓郁的色彩。男主人让女儿去拉开窗帘,阳光照射进来,透过贴着胶带的玻璃窗,打在第一张彩画上面。

那是一只人蛇。

很美,金色的长发,湖蓝色的眼睛,粗壮的蛇尾绕了一个弯盘在腰间,鳞片也泛蓝,蓝的程度不一,像夏季夜晚横贯天空的银河。

所有人都看着“它”。

“亲爱的、远道而来的女生和先生们,我知道,各位都已经期待很久了,公路旅馆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望——1号人蛇‘蓝色阳光’,蛇尾弹性较弱,绞力弱等,鳞片反射度高,如各位所见,颜色通体蓝调,在自然阳光下,甚至能模拟夜晚才能看见的星空! ”

说着,他翻过彩画,露出背面的旧照片。

刚看一眼,米奇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胖子本来往他身边缩了缩,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又犹犹豫豫地挪远。

米奇:“………”

男主人抽出一根烟,灰白的眼球缓缓转动,阴冷地目光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他指着第一张照片:“1号适合镜房,最好5个面都有镜子,光打得越好越漂亮,不过缺点嘛……尾巴太脆了,很容易坏掉”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兴瞳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黑色的大床,蓝色尾巴的人蛇躺在上面,头顶、脚下和左右两侧,都贴满了擦得锃亮的镜子。它的头发是黑色的,只有短短一茬,和彩画里的不是同一只。

其他人还在笑,有人问老板,拍照片给他是不是能免去一些佣金。

鼓噪的笑声中,兴瞳回头问岳山原:“他们在干什么?”

求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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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蛇之暗语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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