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洋洋洒洒落在庭院,新长的嫩草被笼罩在层温和的柔光下,像是片浮动的湖泊。院子里刚种起的树苗、栽下不久的花枝,还有新搭的秋千,都透露出恬静的氛围。
瑶依拧着还在淌水的发丝,穿着身单薄的衣袍,慢悠悠地赤足往外走。
刚巧在走廊的转角处,遇见迎面走来的明允。他手里捧着的正是花灵早上给他的匣子,只是与先前不同,眼下这木匣已然落了锁。
见到瑶依,他深色一沉,攥着木匣的手指蓦地用力,骨节泛起浅浅的白色,掉头就走。
可没走几步,瑶依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走了回来,推开最近的一扇门,将木匣放好。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捏着块白色的布帛,不由分说地盖上瑶依的头发。
“松手。”他轻声道。
瑶依乖巧照做,能感觉到身后的少年动作温和地擦着她她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犹豫刹那,她到底还是开口,抿着唇困惑道:“你在生气吗?”
回来大半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她讲话。之前见了她也是这样的,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少年动作一顿,身体似乎都僵硬住,欲盖弥彰道:“没有。”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吧。
瑶依不再纠结,转而思索起离开群芳楼前,花灵苦口婆心的一长段话。
她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还想再问时,明允已经扯着她往外走,冷声道:“告辞。”
“嗯嗯,赶紧回去试试。”花灵丝毫不挽留。
就在那刹那,他们好像发生了一通瑶依完全听不懂的对话。
“这还有一缕。”瑶依抬手,将垂到面前的湿发往后递。水珠从发梢淌落,肩膀白色的衣裳被打湿一块,贴在她莹白的肌肤上。
明允沉默着从她手里接过发丝,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移开。
瑶依不再说话,明允也不是个话多的,一时间周遭是和睦的寂静。树叶沙沙,水流涓涓,门口那条小溪不知疲倦地东流去。
皎洁的月光半遮半掩地落在走廊上,少女立于光影交界处,眉眼愈发朦胧。许是擦头发过于无聊,半晌后,她悄悄踮起脚,足尖在地上打着转,像是画着某种图案。
良久的静默后。
“你饿吗?”明允垂着乌睫,像是强行找话题似的。
瑶依抬头望望一轮弯月,眨了眨眼,可她又想起她确实没用晚膳和午膳。
多省心的结契者啊,她颇为赞赏地拍拍明允握着布帛的手掌,笑吟吟道:“不饿。但是谢谢你的关心。”
她的手掌冰冰凉凉的,与他那把环首刀有的一比,没有半点温度。可却又比刀刃要柔软和细腻,触碰手背的刹那,有股说不清的情感在心底漾开。
明允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掌,细心地将她湿透的发梢擦干。便立刻收了手,退后半步,望着她好似有些瘦削的下颌,抿抿唇,沉声道:“不能一直不吃饭的。”
“我可以的。”瑶依仰着脸,认认真真道。
可话音刚落,肚子就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唤,在寂夜中格外明显。
明允也不说话,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瑶依却生生从他眼中读出“你继续”的戏谑意味。
她蓦地讷讷一笑,垂首、绞着裙摆,小小声地辩解:“没结契的棺灵确确实实可以不吃不喝,我只是忘记我结契了嘛。”
说着说着,她像是找回底气似的。猛然抬头,双手撑腰,理直气壮地嚷嚷道:“对,这么说还得怪你。如果不是你贸贸然躺进我的棺材,那我也不会贸贸然和你结契,现在也不会饿肚子!”
可是那是他的棺材。
明允又一次想,盯着瑶依潋滟生光的双眸,同样地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别过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但到底认下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对不起。”
瑶依倒是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嘴唇一张一合,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等时候该说些什么。只伸手想要扯过他的袖子,眉眼弯得同正悬着的月亮似的:“没关……”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于少年猛烈的动作。他突然扯过她的手腕,抱着她往旁边一滚。宽厚的大掌紧紧贴着瑶依的后脑勺,指尖沾染一缕缕的湿气。
湿透的白布从半空中打着转儿徐徐坠落,未至地面,便被数枚闪着寒光铁蒺藜穿得千疮百孔。
随即,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小十四啊,楼主听说你得了宝贝却没有上交,很不高兴呢。”
瞧明允眉眼覆着的那层寒气,瑶依不消怎的猜测,便很容易知道那青年口中的“小十四”就是指他,约莫是月涌楼里的某种排序。
她的耳朵还紧紧贴在少年的胸膛,感受他衣襟上带着的夜晚地寒气,耳边能听见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明允如此亲密接触,头回见面时,两人的距离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就是先前在顾府,也是类似的姿势。却是她头一回,分不清听见的心跳是谁的。
难道棺灵也能有心跳吗?
瑶依百思不得其解。
“咚咚咚”的脚步声,混着木板吱呀的声响,慢条斯理的,有种猫戏鼠的惬意在其中。
明允松了手,像是又想同在顾府的一般,将她安置在角落,动作却蓦地被瑶依止住。丰润莹白的五指攥着他的手腕,同他想的那样将他往角落里塞。
不笑的时候,瑶依那双自带风情的眼眸,便有几分生人勿近的高傲。她将食指搭在唇上,松开缚着他的手,无声道:“别动。”
这样的体验太过新奇,新奇到明允本能地握住刀刃,却又不假思索地照着她的话做。
“小十四,你在哪呢?”原先开口的青年吹着口哨,又一次以种诡异的腔调出声,“哥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呢,把宝贝交出来,此事便一笔勾销;第二呢……”
他顿了顿,然后哼笑道:“哥哥把你杀了,再夺走那宝贝。”
说话的青年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衣,面颊似是被火烧过,满是凹凸不平的粉色疤痕。配上他似笑似哭的诡异神情,像是索命的恶鬼。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先前那对少年少女站立的地方走去。目光缓慢扫过四周,他不轻不重的一哼,催促道:“小十四,你的想法呢?”
右侧种着株娇嫩的幼苗,叶片是浓郁到似乎随时都能滴落的翠绿。
青年猛然皱眉,嗤笑一声,手腕翻转,数枚铁蒺藜同仙女撒花似地袭向那株幼小的、还未来得及扎稳根树苗袭去。却在靠近它的树干和根部时,发出当啷的响声,被堵无形的墙挡下。
“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悦耳清脆的女声如同从四面八方响起,却不见少女的身影。
疾风骤作,连那株幼苗的叶片都发出簌簌声。
青年猛然起了一身疙瘩,指缝里卡上数枚铁蒺藜,浑身紧绷。没等他做出反应,氤氲的浅雾便缠绕在他脖颈,缓缓收紧,勒得他逐渐穿不过去。
五指不自觉放松,铁蒺藜噼里啪啦地带落一地。
白衣的少女突然在他面前现形,肩部的水渍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指尖攥着的,正是缠在青年脖子的那团雾气。
“我的想法是,”瑶依压根不在意他回答与否,认认真真地强调,“你不能欺负我的结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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