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灯光柔和。
谷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蒲叶立刻俯身握住她的手,“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姝薇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对着长廊轻唤,“音音醒了。”
武池立刻从长椅上弹起来,“太好了!”
说着就要往里冲。
席晟起身扶住门框,回头看向仍坐着的郑聿嘉,催促道:“走啊。”
郑聿嘉抱臂靠在椅背上,阴影投在他紧抿的唇线,“不去。”
“什么臭毛病?”席晟去拉他胳膊,“人可是你从山上抱下来的,醒了也不去看看?”
“我去做什么?”郑聿嘉甩开手,声音发涩,“邀功说幸好她把我设成了紧急联系人?说是我救了她?”
武池凑过来拽他,“别别扭了,走了!”
郑聿嘉起身,退后两步重新抱臂,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说了不去。”
武池和席晟对视一眼,最终无奈转身。
病房门合上。
郑聿嘉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指节抵着眉心缓缓坐下。
病房里,几人比划着讲述搜救过程。
武池说:“你失联后可把郑聿嘉急坏了!别看他平时没心没肺的,一听到你出事可是第一个冲在最前面。”
“我只要一提返回,他立马揪着我衣领揍我。”
“我有打你么。”
冷冽的声线自门口传来,武池猛地噤声。
郑聿嘉斜倚在门框上,单手插兜,下颌朝武池方向轻挑,眼底带着似笑非笑的警告。
“我这不是......用了点夸张的修辞手法嘛。”武池讪笑着往后缩了缩脖颈。
郑聿嘉没接话,目光转向病床。
病房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阴影缓缓笼罩在谷音的脸上。
“哦,”郑聿嘉伸手,带着些力度揪住谷音的脸颊,漫不经心地开口:“没死呢。”
“这次没有,下次努力。”
谷音疼得蹙眉,抬手捂住脸颊怒视他,声音喑哑:“你有病?”
郑聿嘉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姐,现在有病的是你。”
“您这尊贵的千金身体,别磕着碰着了。”
“像今天这茬,你爸妈知道了还得怪我头上。”
蒲叶忍不住出声:“郑聿嘉!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见面就非得损一下音音才快活?”
“损?”
郑聿嘉转身面对她,“她能损我,我不能损她?”
“凭什么。”
说完径直走出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你是话少嘴毒,他是话多嘴欠。”林姝薇看着谷音无奈道,“关心的话说几句要死啊?非要来刺你几句。”
“神经病。”
席晟打圆场,“得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蒲叶轻哼一声,转向谷音,语气变得温柔,“饿不饿?”
见谷音摇头,又补充道:“输完这半瓶就能出院了。医生说你只是体温偏低体力不支,没什么大碍。”
谷音轻轻点头,“谢谢你们。”
“真要谢就谢你把郑聿嘉设成了紧急联系人。”武池插话,“他收到短信的那个时候,简直是扒着栏杆旋转跳跃着找你。”
这话毫不夸张。
当时的郑聿嘉根本不走寻常路,直接翻越栏杆,抄近道。
武池喘着气跟在后面,纳闷这人哪来的力气。
浓雾中,他翻栏杆慢了一步,再抬头时郑聿嘉已经不见踪影。
循着声音找去,只见郑聿嘉半跪在地,将谷音紧紧搂在怀中,一遍遍抚着她的脸唤她名字。
那一刻,武池忽然觉得,郑聿嘉分明在乎得要命。
在瑞士的四年里,谷音只换过两次手机。
每次开机后的第一个动作,都像刻进DNA般自然。
那就是——将郑聿嘉设置为紧急联系人。
最后一次换手机时,她刚完成设置便愣住了。
指尖悬在取消键上方,她觉得她这个习惯荒唐得可笑。
真要出事,等郑聿嘉从国内飞过来,她尸体怕是都僵完了。
正要取消时,瑞士室友揽住她肩膀,“快看窗外!”
初雪正纷纷扬扬落下,这个话题便被突如其来的雪景打断。
后来她彻底忘了这回事,设置就这么保留至今。
此刻听着武池的叙述,她只能垂下眼帘。
该怎么说?
算是阴差阳错的幸运吧。
……
返程的车辆停在一家饭店门口,众人都下车去吃晚饭。
郑聿嘉说不饿,谷音正在小憩,于是车上只剩他们两人。
途中郑聿嘉接起电话,声音不高,“下周看情况。”
“那家吧确实不错。”
“我都行,你们呢?”
谷音被通话声吵醒,安静地听着郑聿嘉规划旅行。
喉咙突然发痒,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咳嗽。
“嗯,”郑聿嘉回头看了一眼,对着电话匆匆结束,“再说吧。”
“挂了。”
谷音这才放开声音咳嗽起来,抬头时,一瓶矿泉水正好递到面前。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嗓子终于舒缓些。
“不吃饭想成仙?”他开口。
谷音没回答,反问道:“你不吃?”
“冷得没胃口。”他瞥她一眼,“不都因为你?”
“确实是我擅自离队。”她放下水瓶,“抱歉。”
郑聿嘉气笑了,“没了?”
“那谢谢你?”
他顿时哑然,转头望向窗外。
没过一会,郑聿嘉转回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为什么骗我?”
他是真的想弄明白。
想解开这些年死结般的敌对。
至少别再像仇人般相见。
“不是恐高吗?”他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涩意,“怎么就能和言律轻坐过山车?”
记忆倒带回某个春天的游乐园。
谷音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看同学们尖叫着从过山车上掠过。
摩天轮缓缓升起时,她攥紧衣角摇头,“我不坐。”
那时郑聿嘉也没上去,陪她坐在彩虹长椅上。
阳光把塑料座椅晒得发烫,他突然拉起她,“走,我带你玩卡丁车。”
赛道上的风裹着汽油味,他故意一次次撞她的车尾,她气得去摘他头盔打他,眼睛却亮得像盛满星星。
后来他们开双人车,合伙去撞其他游客,笑声响彻整个赛场。
那个连摩天轮都不敢坐的女孩,怎么就能陪他最讨厌的人,冲上三百米高的垂直过山车?
车厢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
谷音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没吭声。
恐高症时而发作时而消失的特性她自己都说不清。
那日瑞士的过山车在晴空下闪着金属光泽,周围的美景让人安心,竟让她完全忘记了恐惧。
医学资料里似乎提过这与环境安全感有关,但她此刻懒得解释。
郑聿嘉见她迟迟不语,那点难得的耐心终于耗尽,“行,讨厌就讨厌。”
他扯出个冷笑,“你最好讨厌我一辈子。”
“我也会讨厌你一辈子。”他声音沉下去,窗外的车灯掠过他紧绷的侧脸,明明灭灭间看不清表情。
**
暮色渐沉,谷音正给捷克狼犬系牵引绳,安钰雅从身后叫住她,“一起散步吧。”
两人沿着别墅区的小径慢行,安钰雅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你的狗前不久把郑家栀子花圃糟蹋了?昨天我们自家玫瑰园也遭了殃。”
她向来不喜欢宠物,忍不住劝道:“这狗实在太像狼了,要不送走吧?”
“你猜为什么叫捷克狼犬。”谷音心不在焉地应着,正要辩解,迎面驶来熟悉的宝马M8。
车速放缓,车窗降下露出郑聿嘉的脸。
他朝安钰雅礼貌颔首,“安阿姨晚上好,用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安钰雅笑着打量他,“刚回来?”
“回来吃饭。”郑聿嘉目光扫过谷音和一旁的狼犬,“音音妹妹多吃点,有力气了才好牵稳狗,省得又到处乱跑。”
谷音攥紧牵引绳,狼犬似乎感知到气氛,发出低低的呜咽。
安钰雅蹙眉,“听说你家花圃被破坏了?”
郑聿嘉点头,语气温和得近乎体贴,“是啊,得重新种了。可惜已经错过栀子花的花期。”
他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没事,我再多种些。音音妹妹喜欢养狗就养,我多种点给她家狗玩。”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诚恳:“这样也好避免破坏其他业主的花园。”
谷音:“……”
安钰雅立刻瞪向女儿,郑聿嘉适时告别。
M8驶远后,安钰雅厉声道:“必须把狗送走!要是弄坏你彭阿姨精心打理的月季,我看你怎么交代!”
谷音在心里将郑聿嘉骂了千万遍。
“听见没有?!”
“知道了。”她闷声应道,心不甘情不愿。
……
次日,尚熠集团。
董事长办公室里空气凝滞。
郑聿嘉烦躁地扯松领带,喉结随着压抑的呼吸滚动,“我说了这些破事我不想管。”
“我才二十三岁就要被钉死在商场上,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他冷笑,“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我嫌脏。”
郑勋齐疲惫地揉着眉心,“聿嘉,你以为爸爸愿意逼你?”
“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但——”他长长叹息,“你要看清现状。”
“最近市场动荡,你至少该参与集团事务......”
郑聿嘉闭眼深吸气,“这些话留给高管听吧。”
“我还年轻,要纵情享乐。”
他转身推开沉重的大门,“告辞。”
门合上的瞬间,郑勋齐撑住办公桌的手微微发抖。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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