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修鹿差是安州孝感人氏,虽然家境不错,但他妻子无所出,有个小妾杨氏倒是为他生了个儿子,如今才两岁。申屠修死了之后,杨氏母子被正妻给赶出了申屠家,为了打听她母子两人的落脚之处,我找了好几天,才在一家慈幼庄找到,杨氏在那做些洗洗扫扫的活,倒也有个安顿的地方,”姜重楼唉叹了一声,继续道,“那个慈幼庄收留了不少孤儿……大概有四五十个吧,而且大都是道门中的遗孤,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问清了那些孤儿的情况后,发现戴珩竟然也在里面,但最让我惊讶的倒不是巧遇戴庄的儿子,而是那家慈幼庄的庄主竟然是百休门的子弟。”
“不会吧,魔门的子弟开慈幼庄?”晏昊子雅回一脸愕然。
“没错,那庄主名唤邹探秋,与百休门当前的门主邹雄之是同一辈分的。”姜重楼感慨地道。
“竟然是他,”文木也很是意外,“邹探秋的慈幼庄开得如何?”
“倒也不错,不但收留了无怙无恃的孤儿,还雇用了七八个杨氏那样无依无靠的娘子,女子心细,孩童们照料得甚是周到,邹探秋是以贩卖颜料为营生,听说百休门的一些文房四宝店铺也常有捐赠,慈幼庄那些孤儿的衣食倒也无忧。邹探秋的妻子也在慈幼庄帮工,两个儿子邹翀邹潜也呆在身边,与那些孤儿同吃同住,大概也只有八到十岁的模样。”
“一个魔门子弟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挺让人意外的。”子雅桑不无感慨地道。
“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道门也做不到,”姜重楼深有感触地道,“一个魔门子弟,为了收养道门遗孤,不遗余力,劳作不止,可说是倾注了全部心血,不是亲眼所见搁谁也不会相信。”
“重楼,回去跟顾公公说,那些鹤使鹿差的后人,日子过得窘迫的,时常周济一二,对于那些失怙失恃的孤儿,等谷主回谷后再想个周全之策。”文木对顾延作出的高效反应很是满意。
“谨遵家主吩咐,”姜重楼停了停,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文爷,对那些已成年的失怙之子,我与顾管家思摸着让他们学一技之长,也便将来有个好的营生。”
“行行行,什么鱼啊雨的,这事你征询谷主的意见。”听多了文木便有些不耐。
“重楼和顾管家的提议很好,按你们想的去办就是。”姜尔雍赞许地道。
“熙哥哥,这么说来,咱们什么时候还得顺路去一趟孝感,亲眼见见戴珩他们的生存条件也放心些。”文木想到戴庄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深究烂柯山一案而惹祸上身,心中免不得生出些愧疚之意来。
“好,一切皆听闲弟的。”姜尔雍点点头。
“师父,百休门的人开慈幼庄,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不会是他另有所图吧?”子雅回不无担心地道。
“有抚恤弱幼之心就已不错了,养育之恩,善莫大焉。修行有门派之别,善恶却是没有特定标记,”姜尔雍告诫子雅回道,“再说了,邹雄之与当年的邹梅轩心性大不同,百休门在邹雄之的带领下,时有善举。回儿,看待事物,万不可带有门户之见。我们道家与百休门的主要分歧在修行方式上,要比较起来,佛门弟子见了我们也会绕道走,视我们为异端,同样一个理儿。”
“徒儿知错了。”子雅回低头道。
“你师尊说得没错,”子雅桑附和道,“你看看咱们道门有些门府,蝇营狗苟,针尖上削铁,为了点蝇头小利,巧取豪夺,偏还要装出正义凛然的卫道士姿态,令人作呕,反倒不如魔门一些弟子行事方正,恣意坦荡。”
“子雅兄说得没错,”文木深有同感地道,“幕阜山毛氏岣漏山卫氏干的就是那等下作之事。”
“维宁兄,我可没点名是哪家哦。”子雅桑笑道。
“你怕惹麻烦我可不怕,当着他们的面我也敢骂。”文木无所谓地道。
进了桂州城,已是未时初,七人便找了家酒家,酒足饭饱后在子雅桑的带领下去了莫府。
一看莫府的规模,就知莫家是少有的殷实之户。
门头、院墙、影壁、庑廊、亭台、花园、莲池、厢房、正厅、后院,小有小的精致,大有大的气派。一进门,文木就两眼放光地到处打量,嘴里还不忘叮嘱姜重楼姜连翘细细观察,看看有什么好的借鉴地方。
关于莫大功这个人,子雅桑已详细介绍给了姜尔雍,说是以缫丝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基本上垄断了桂州一带的布匹生意。
医名远扬的吕氏子弟都束手无策,吕氏卖面子请来的治癔症名家子雅氏也一筹莫展,这次子雅氏又请了个更显年轻的郎中来,莫家两个儿子嘴里虽然客气着,心里却是不抱任何希望,反而准备着如何去筹办后事。
当看到姜尔雍简单地切脉之后专门问些病情无关的事,莫家两儿子彻底死了心,一点希望都没了。没想到的是,姜尔雍接下来做了更让他们意外的事来,竟要求他们莫家柜台上的掌柜伙计过来问话,莫家两儿子心想,还是早点替父亲准备后事吧,不折腾了。
姜尔雍对莫家人的疏淡倒也没在意,不慌不忙地和掌柜伙计们扯起闲话来,问的问题也很古怪,跟病情根本就不搭架,全是生意往来上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尔雍是来和莫家人谈生意的。
打发了掌柜和伙计回去,姜尔雍便写了个方子,让晏昊子雅回跟着莫家管家去药铺抓药。
“尔雍兄,这病能治?”子雅桑疑惑地问。
“能治,当然能治。”姜尔雍笑道。
“那不是补气血的么,徽之兄也用过的,没有疗效。”姜尔雍写方子时子雅桑已在旁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因为他们少用了药引子,”姜尔雍抬头道,“另外,还要用我独创的‘回命汤’来作辅助。”
“药引子,什么引子?”子雅桑很是好奇。
“府上有现银么……哦,金子最好。”姜尔雍暂没理会子雅桑,转过头问莫家大儿子。
“家中女眷们那里倒是有些碎银,先生要现银的话,我让人去钱庄兑过来。”莫家大儿子腹诽,病都没好好看,这才开了个老方子就要现付诊金么。
“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父亲用,金银就是药引子。”
“金银当药引子?”不但莫家上下听得愕然,就是子雅桑也以为姜尔雍是在开玩笑,人家不想活的才会吞金自杀呢,哪有把金银当药引子的。
“不是给他吃,”姜尔雍哑然失笑,“是放在他手上让他触摸。”
“尔雍兄,这是何道理?”子雅桑一脸的不解。
“此病称之为欠物症,”姜尔雍解释道,“莫东家早年行商时,由于规模小,加上钱庄未兴起,过手的都是现银,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一天过手的金银无数,慢慢对金银产生了依赖感,金锭银锭成了他的情感依托,随着钱庄的兴起,商铺间的来往慢慢用交子代替了金银,如今钱引盛行,加上莫东家生意大,用钱引结算更为方便快捷,莫东家摸着现金现银的机会就更少了,府中的用度有下人打理,生意场上是钱引进出,后来莫东家根本就没有触摸金银的机会,长此以往,心情不畅快便抑郁成疾,由于缺少情感上的寄托,故而病情越来越重。”
“哦……原来是这样啊。”子雅桑恍然大悟。
“快,把家里的钱引都拿到钱庄去兑了,尽量兑金锭,全搬到老爷房里去。”莫家大儿子一听,顿时愁容尽散,好像他父亲见了金银就会马上好起来一样,赶紧吩咐账房去兑钱引(银票)。
“莫少主不必过急,有一两块金锭放你父亲手中把玩即可。”姜尔雍摆手制止道。开玩笑,你莫府的钱引全兑现的话,桂州的钱庄岂不是全要关门大吉了,可别把桂州府尹吓出个好歹来。
“莫某现在才想起来,父亲大人曾多次开玩笑似的提到过,他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灯光下金锭闪出的毫光,不才愚笨,害得父亲大人受折磨至斯,枉为人子,百死难恕其罪。”莫家大儿子潸然泪下。
“令尊之病也非一两天就能痊愈,后期还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期,这几天我倒可呆在此地,待令尊神智清醒,确定无虞之后再行离开。”姜尔雍安慰道。
“有劳先生费心了,先生大恩大德莫氏上下没齿难忘,莫家不孝子莫忘陶莫忘朱给先生行礼了。”莫家大儿子把弟弟拉到一起,一同向姜尔雍行跪拜大礼。
“济世救人,医者本分,二位不必如此,”姜尔雍把两人搀了起来,看了看四处张望的文木一眼,对莫家两子道,“如若方便,可否让我等在贵府叨扰几日?”
“先生客气,莫某求之不得。”莫忘陶赶紧支使弟弟亲自去操办。
第三天酉时中,莫忘陶正陪着姜尔雍他们在用晚膳,莫忘朱突然从后堂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先生,家父……家父醒过来了。”莫忘朱扶着屏风大口喘着气。
“真的?”莫忘陶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而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便强按着内心的激动,哆嗦着嘴唇问,“什么时候的事,可曾认出你来?”
“嗯……”莫忘朱拚命地点着头,“先生的高徒下午喂了汤药扎了一遍针后,父亲大人仍像往常睡了过去,但酉时初突然睁眼醒了过来,还喊了我的名字,现在正和母亲在谈话,母亲大人让我过来给大哥报个喜。”
“太好了,”子雅桑长吁一口气,“卧榻经年,终于有了好转。”
“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要待到四五天之后才能醒过来呢,”姜尔雍一脸欣慰,“昊儿回儿,看来你们的医术大有长进呐。”
“谢师父夸奖。”晏昊子雅回喜形于色。
“还要继续刻苦研习,自满是大敌,别被师父一夸就树起个花枝招展的孔雀尾巴来。”文木板着脸教训道。
“是,小的谨听文爷教诲。”子雅回暗戳戳地道,貌似喜欢孔雀开屏的是文爷您老人家自己吧。
“想来应是尔雍兄后来加的‘回命汤’起到良效了。”子雅桑判断道。
“‘回命汤’的效果虽好,但今天就醒过来了主要还得归功于昊儿的针灸技术。”
“先生救命之恩,忘陶终生铭记。”莫忘陶又拉起弟弟给姜尔雍下起跪来。
“起来起来,莫少主不必多礼,”姜尔雍一把搀起两人,“令尊既是醒过来了,从医者身份来说,有些事我当多嘴几句。”
“谨听先生教诲。”莫忘陶垂手肃立。
“莫少主英姿勃发,通达洞明,研桑心计于无垠,光耀门楣,荣光无限,令尊自是老怀甚慰。莫少主怜惜父亲年少吃多了苦受多了累,接过令尊肩上的担子后便让其颐养天年,这本是为人子的本分,值得赞赏,但孝顺孝顺,重在后面的顺,令尊纵横商界几十年,血脉呼吸已同商贾之气融为一体,贸然让他与之隔离绝缘,势必会导致心情郁结,邪风瘴气趁虚而入,你一片孝心让他安享晚年其实却适得其反。如今令尊已无大碍,只须往后好生调养,待令尊精神好转之后,不妨让他去各个铺子转转,协助莫少主打理打理家业,当然,令尊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宜过多劳心伤神,莫少主尽量拣些轻便的事务。”
“先生之训,小的谨记在心。”莫忘陶对姜尔雍是一脸的崇敬之情。
“令尊既是醒来了,想必莫少主也急着想去探望,那便去后堂看看吧,我等自行用膳即可。”姜尔雍挥挥手示意莫忘陶自便。
“既是这样,那在下就失礼了。”莫忘陶告罪之后,便带着弟弟赶紧蹿去后堂了。
“莫大功一个财迷,没想到养出的两个儿子却是这般孝顺,真是难得。”晏昊笑道。
“昊儿,你听过有人骂蒋和声是剑迷么?”姜尔雍看了大徒弟一眼,淡淡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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