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当晚,戚冰都蹲守在东院,也不见他二人出来。
头一次觉得无能为力,竟是因为就算眼睁睁看着她被滚烫的茶水浇了脸,她也只能暗杀七王爷,不能改变她被烫伤的事实。
不明白为何会苦恼。
似乎她想要一人安稳,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原因。
也罢,就当是补偿她吧。
一直待到夜半,终于等到柳弦一个人出来。她戴着面纱,在台阶上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戚冰内心极其混乱。林夭不仅没死,还和圣上有关联。圣上既然将她送来乔王府,直觉她不仅仅是一个舞姬那么简单。莫非,和那批失踪的生辰纲有关?
柳弦终于动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往老王爷的院子去,而是确认周遭无人后,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悄悄跟上,一路跟到别院,看着她进了杂货间。窗口透出微弱的烛光。过了一会儿,烛火熄了。却没见里面的人出来。
心疑,推门,空无一人。
果真,有密道,从杂货间直通府外。
她的直觉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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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众人聚会到主厅时,七王爷身边的侍女就换人了。
“真不愧是人间第一风流人物,这才两天就玩腻了。”甘六玩笑道,“对了冰兄,昨夜寻你不在,有件事不知道你发现了没。”
“嗯?”
“你昨天也看到那舞姬了,有没有觉得她很面熟?”
戚冰愣了一下,寻思甘六并没有见过林夭,便矢口否认了。
“你再仔细想想,她和我们一年前在邵北大战上遇到的军医姑娘,像不像?”
邵历二十六年,二人受雇刺杀邵北大战上负责看守战俘的敌**官。混进俘虏营,成功刺杀军官的那晚,营中失火,她误闯进了医账。军医连夜将他们送出了军营。
这么一说,她倒确实想起了些,但还是小心为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我们同军医不过一面之缘,许是你错认了。”
午宴进行到一半,乔相晟借着酒劲和老王爷攀谈,顺利地将柳弦姑娘要到东院去了。戚冰看着乔相晟那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丑恶嘴脸,沉默了一会儿,找借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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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一戴面纱的白衣女子正避开所有人,按照先前打探好的路线成功出了府,抄隐秘的近路去了城西赌坊。
“月娘子,你说的,只要我赢了你,便许我这坊里任意一件东西,可别反悔哦。”
接待她的月娘子,是城西赌坊的老板娘兼大赌户,身着一袭紫衣,妆容艳而不妖,手执团扇,落落大方。
“哟,柳弦妹妹,好久没见你来了,我这的东西可都给你留着的。前提是,你可得赢了我。”月娘子话不多说,直接上筹码,“喏,三局两胜,掷骰子吧妹妹。”
“姐姐先押。”柳弦掷过骰子,淡定地看着盅,又微微掀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妹妹客气,那我不客气了,我押小。”
围观人群看向她,议论纷纷。
要说这月娘子可是整个都城都出了名的赌户,能从月娘子手里赢下筹码的,几乎少之又少。而能如此淡定接受挑战的人更是人中龙凤。
只见柳弦气若神凝,面容淡定:“我押大。”
盅被缓缓揭开,答案揭晓,众人哗然。
月娘子笑道:“热身罢了,妹妹不会真以为赢我一次,就能永远赢下去么?”
“自是不敢。”面纱下,姑娘的唇角轻轻勾起。
第二局,月娘子毫无悬念地赢回了筹码。
“这赌局,飘忽不定,极为考验心神。”月娘子摇着扇子道,“若是心神不定,或急于求成,便会输的很惨。妹妹这次,押什么?”
对上月娘子的眸光,她只是坦然微笑,只须臾,骰定,缓缓道:“押大。”
说罢,伸手揭盅,答案已成定局。
柳弦眼眸一弯,笑道:“我赢了。月娘子,按照约定,我可以拿走坊里任意一件物品。”
“妹妹想要什么,拿走便是。”
柳弦眸光一闪,慢吞吞开口:“听闻你们老板覃氏的手笔远近闻名,不知我是否有那个荣幸,要一封你们老板的手书,拿回去观摩呢?”
月娘子一愣,出尔反尔:“妹妹你知道的,我们老板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书法家,他手书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柳弦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经将城西赌坊老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那我要如何才能得到覃大书法家的手书呢?”
“好办。”月娘子道,“姐姐最近研究了一个好玩的,你若赢了我,那么姐姐给你想要的。”
“成交。”
只见月娘子拿出一堆筹码,一齐码放在中央:
“这里有二十七只筹码,每轮只能取一到四只,你我二人轮流取,取到最后的人赢。我先让你一把,你来决定先手取还是后手取。”
“巴什博弈?”柳弦眉头一挑:“真有意思。”
“什么八十五亿?”月娘子微笑,“柳妹妹赶紧决定,姐姐还有客要接待。”
“我选先手。”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简单思考两下,取走两只筹码。
月娘子一愣,诧异地看向她,迟迟不下手。
显然没料到这姑娘竟直接拿下了必胜筹,忽然有些汗流浃背。
“月娘子这是已经知道结果了,对吗?”柳弦微笑着看着她,“别浪费时间了,这个游戏我早在娘胎里就玩腻了。如你所见,这局无论怎么取,只要我在最后一手之前留五颗,我就赢定了。姐姐,可不能出尔反尔了哟!”
“你赢了。”月娘子起身,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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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七一路跟踪戚冰到了城西赌坊,还在纳闷少宗主何意时,突然看到一白色身影从赌坊里出来。
“那不是柳弦姑娘吗?她来赌坊做甚?”
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去禀报世子,突然间惊马声四起,路边小摊的货物散落一地,街上顿时乱成麻。
他急忙躲起来,见几个黑衣蒙面客持长刀将柳弦围住,正寻思是否要帮忙时,又见一众麻布素衣却配着刀剑之人从四面八方跳出来,眨眼功夫黑衣客就倒下一片。
利刃交锋那清脆的声音混合着血腥,黑衣客来了一波又一波,无一不是惨死在布衣的剑刃下。
“暗卫?”江肆七疑惑,“一个舞姬,身侧怎会有暗卫?”
“有意思。”戚冰唇角一勾,静观其变。
忽然间,黑衣头子提着大刀从高处跳下来,冲着柳弦直劈而去。
只见柳弦身子一扭便轻松躲开,正要掏袖刃应敌,便被忽然冲上来的一玄衣侠客拦腰搂住,一股熟悉的清香突然滑入鼻腔,令她心中一颤。
那侠客轻功极好,眨眼功夫便带着她跳上了房顶。
那人带着她疾驰,衣衫伴着脚步在风中飞舞,又是几个凌空飞跃,让她不由得死死抱住那人的腰。
好不容易落地,见到那侠客的正脸,瞳孔微微一缩,又迅速恢复原本淡然的模样。
整理了下衣冠和面纱,彬彬有礼地道谢:“多谢姑娘搭救。”
见那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神态竟有一丝错愕。
正寻思赶紧走,免得徒生事端时,那人试探性缓缓开口:“林夭?”
柳弦移开目光:“姑娘认错人了,小女是乔王府的舞姬柳弦。”
戚冰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随后又收了回去。
“姑娘若是没别的事,小女便失陪了。”
她匆匆一笑,转身离去,没见那人拦,心下松了口气。
走了十步远的样子,一道冰冷幽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如何看出我女儿身的?”
柳弦顿住。回首,见她摘下发冠,一头秀发倾泻而下,尾端参差不齐。
见状,搪塞道:“姑娘生得如此清秀,小女猜测的。”
戚冰却走近,轻轻拉下了面纱。白纱落地,像掩藏了许久的秘密在此刻被揭露一般。
她暴露在她面前。
而她不知道的东西,却几乎令对方意想不到的魂飞魄散。
她静静看着,在心里默念了一千遍的寒暄之言,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这世上长得相像之人何其多。”柳弦语气变得生硬起来,“我又岂能是姑娘要找之人?”
“当真?”令她没想到的是,戚冰竟拿出一枚簪子。
是她一年前丢失在天马崖下的桃木簪,出自林府大小姐林晔之手,和她头上这一支,是全天下独有的一对。
柳弦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接过簪子,又不屑于看一眼,旋即心里涌上一股抗拒,疯了一般将那簪子狠狠摔在地上:“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世上长得像的人就和这簪子一样,四海八荒都有。”
说罢,一咬牙,扭头离开。坦白讲,她也觉得自己这般做委实狠心了些,但不问局势便贸然前来相认,这般幼稚的行为,放在谍者里,早就死了一万次了。她戚冰作为柳叶宗少宗主,这点警惕性都没有,属实让她失望……
原地,戚冰愣住,心竟泛起阵阵绞痛。若非是她,她又怎会冒巨大风险前去相认?但身为杀手,最不能有情,此刻的心痛,究竟又来自何处……
天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不知站了多久才愣愣地捡起那枚簪子。明明她看簪子的眼神,除了慌张,还有惊喜。如若她不是林夭,那么她在慌张什么?
须臾后,她像是早有防备,冲一方道:“出来吧。”
“少宗主,小人来迟了。”江肆七走出来,用临时借的伞替她遮雨,“小人一路跟随您去到赌坊,方才情况突然,小人武功不如您,才来迟了一步。少宗主怎么不知道躲雨,若是受凉生病了——”
“你跟了我多久?”戚冰打断道。
江肆七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从您出来到现在。”
戚冰追问:“昨夜也是你?”
“昨夜小人被安排去西院巡逻了,并未见到您。”
见戚冰不说话了,又道:“柳弦姑娘呢?需要小人禀报金主今日之事吗?”
“不必。”戚冰道,“你找机会去查袭击柳弦的那批人是何来历。”
“是。”江肆七虽然不懂少宗主为何忽然开始对那舞姬产生兴趣,但少宗主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按照少宗主说的做便是了。
既然不是他,那昨晚跟踪的人,到底是谁?她摩挲着簪子,从前林夭视这桃木簪为命,如今变化翻天覆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然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道:“公子,这是您要的收契,请过目。”
“我未曾……”戚冰回望时,人已经跑了。收契上写着,云港客栈,二月初七戌时入住二号雅间,共计贰佰零壹文。
今日就是二月初七,距离戌时还有好几个时辰。
“那个人给这张错误的收契是何目的?”江肆七挠这后脑,“账目也不对,二百零一文钱,一般客栈雅间也不会图零头的,都说这不吉利。”
二百零一文……戚冰忽然意识到什么,翻了面,只见背后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两行字——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夜止长庚。”
“这是白驹?不对,‘生刍一束’下一句,不是‘其人如玉’吗?”江肆七看了戚冰一眼,瞳孔一缩:
少宗主,好像在笑?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少宗主那么冷漠的人怎么可能笑呢……
想不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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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夕曛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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