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已至，无聘书，无红炮，更无宾客，只有殿内挂上的几挂红纱，有一点点喜气的样子。

原本今日便是戚冰计划里行动之日，但目前林夭那边尚无音讯，万一在她灭了乔王府之后，禁卫军又前来抄家，发现这片狼藉，定会产生怀疑。

从前受雇劫死囚，哪怕是诏狱她也尚能来去自如，那便在吉时之前，从闺房里劫走一个新娘，应当也是不错的选择。没曾想，越过重重阻碍进入闺房，端坐在床榻上，穿着大红喜服，戴着凤冠霞帔，等待被接走的新娘，竟然是乔相晟房中的贴身丫鬟！

戚冰立马反应过来——中计了。

正要撤退，假新娘不知从哪抓了一把粉灰撒她脸上，被呛住的一刹那，周遭窜出五六个乔相晟的手下，她一个扫腿便撂倒四五，又是一脚正踹人胸膛，几招激烈对打过后，又闯进十来个。

没完没了。

明白了这是在消耗她的体力，没法，只好将计就计。

戚冰被人合力按住，强行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豆大的药丸子，随后便两眼昏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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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发现戚冰失踪的是江肆七，察觉到不对劲便立马告诉了甘六。但甘六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只是告诉他别担心，戚冰一贯喜欢独来独往，不暴露行踪也许是有自己的原因，指不定此刻在哪里接任务。

“少宗主已经消失大半天了。”江肆七依旧心疑，“今日非同往日，按理来说她不该缺席……”

甘六蛮不耐烦：“我和她共事两年，你有我了解她吗？”

江肆七像被点燃了某条神经：“应该说，甘师兄和少宗主共事两年，有真正了解过她吗？”

甘六被这话噎了一口，江肆七乘机道：“少宗主不是你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她不愿意滥杀无辜，除非他们都罪有应得，所以，她会去核查契书的真假。

“实际上，她并不喜欢这样成日杀戮，我们柳叶宗是置身黑暗的，有多少人向往光明，又有多少人甘心囿于黑暗，他们不懂也罢。甘师兄，你是柳叶宗的翘楚，与少宗主搭档多年，也不懂吗？”

“等等——”

江肆七不给甘六任何插话的机会，步步紧逼：“身侧一个这样优秀的同僚，甘师兄，你却油盐不进，为了一车银子可以不顾代价地去杀人。

“如果有错的是金主，那么好人含冤离去，恶人逍遥世间，这便是我们的成果吗？柳叶宗的宗旨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甘师兄，小人希望你能懂。”

江肆七说完，瞪了他一眼，随后离开去找人了。

甘六懵了，他完全没想到这阴柔得看似打一拳会红着眼睛委屈着哭很久的人，竟然能用如此平缓的语气骂得他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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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冰被带到一间狭小逼仄的囚室，那群人便离开了。

乔相晟倒是精打细算，猜到她会劫新娘，但没有猜到，耐药性是柳叶宗最基础的训练，从她进入柳叶宗那刻起，每日都服用各种毒，身体早已不遭这些寻常毒药的用了。

打量周遭，倒什么线索也没有，只有她被捆住了手脚，像个蒲团一般随意丢在地上。

好，我倒要看看你乔相晟究竟想搞什么幺蛾子。

呆了一时辰后，一串脚步声响起，装晕被泼了一脸水。便见乔相晟那丑恶的嘴脸。

“醒啦？”乔相晟还穿着大红喜服，招呼下人都下去后，起身道，“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劫走本世子的新娘，下次换个行业，这样偷偷摸摸的，多不好。”

“乔相晟，你和你亲爹一样卑鄙。”戚冰苦笑道。

“我知道我卑鄙。此番请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可能会谢谢我哟。”乔相晟目光狡黠，露出一丝看不穿的笑：“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二十有一了吧？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一年就过去了……”

“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你实在太像你爹了，面貌还是神色，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那会儿，你还只齐我腰间这么点高。谁知道啊，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成了柳叶宗最厉害的刺客。你爹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在整个黄泉下不得安息”

“你认得家父？！”她心跳猛然漏掉一拍。

在她十岁那年家被灭门了，母亲带着她躲在泔水车里，才逃过一难，却亲眼看见父亲被黑衣人用锃亮的大刀砍成数段，噩梦般的血浸染了整个夜晚的天空。

“不仅仅是认识，我们之间，是刎颈之交。”乔相晟挑眉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是结拜兄弟，你应该叫我一声，小叔。”

十岁那个夜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流浪中，相依为命的母亲病重离世，梦魇时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将自己置身黑暗，封闭了所有的情感和牵挂，明白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杀出一条活下去的血路。

“我知道你不会叫，我也不让你叫，显老。”乔相晟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难道就不好奇，当年的真相吗？”

她是回避的。

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却依旧记忆犹新。

是突然闯入院中的黑衣人月光下粘满血的大刀和遍地残缺的尸骸。

是母亲抱着父亲头颅失声痛哭的样子……

残存的回忆满满的都是血腥味，像她经手的每一桩任务。

是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却一遍遍被深深埋葬的杀念。

乔相晟看穿了戚冰的心思，道：“要我说你爹会在黄泉下再被气死一回，居然当了柳叶宗的头号杀手，成了仇人最大的棋子。”

此话犹如一道霹雳惊雷，劈得戚冰浑身发颤。

一见她这反应，乔相晟丝毫没有怜悯，更没有失去兄弟的痛苦，反倒兴奋起来：“十多年前，邯柳叶那帮江湖混子，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处处惹是生非，惹毛了本世子。王府的部曲没点能耐，追着十余人从都城杀到蛮荒之地，居然还让那几个跑了。据说邯柳叶还放狠话要回来报复本世子，你觉得，我会怕吗？”

见她不说话，乔相晟接着道：“你这闷葫芦的性子倒真随了你爹。那时候，你爹是朝中五品官，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说话，得罪了不少人，被排挤也是难免的。你应该知道，人在官场上混，没点技巧是不行的。这也是他落得此般下场的主要原因。”

戚冰瞳孔骤缩：“你此话何意？”

乔相晟依旧不慌不忙：“但凡他稍微油嘴滑舌一点，我也不会让他当替死鬼。”

说罢，还恬不知耻地笑了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返回来报复，万一是真的，我这招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怎么样，是不是很妙？”

“我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乔相晟大笑起来，“小丫头片子，你爹当初若有你一半的警惕，也不至于落得此般下场……要我说凭什么，我告诉你。”

“进入柳叶宗的人，都会用代号来替换掉原本的名字，而他们的代号，在外也不会有人知道。可我知道，杀回来的那三人，分别叫：邯柳叶，裘鸢，祁羌。我说对了么？”

听到祁羌二字，她瞳孔一颤。

“你原名姚真，是前吏部郎中姚广君与其妾室所生之女——”乔相晟道。“哦对了！你的母亲，殷氏女望舒，她的身份可不简单，她可是曾经名扬全国的、红酥班的头牌花魁！那时候只要她登台演出，那必须是座无虚席、场场爆满，万人空巷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我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自是不晓得世人对你母亲的痴狂。不过说来你母亲也是可悲，受尽天下人追捧，到了出嫁的年纪，竟没有一人愿意为她赎身，最后沦落到嫁给别人当小妾。你可知，为什么无人给她赎身么？”

她偏着头，眼里尽数是倔强。

“你这倔脾气，倒真有几分随了你父亲。”乔相晟狡黠地笑着，凑到她耳边，“不想听？我偏要告诉你！因为她脏啊——”

这一个“脏”字彻底激怒了她：“乔相晟你无耻！”

“哦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喏——”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囚室的小孔，看到了乔相晟的寝殿内，林夭身着喜服，四肢被绑在红色的婚床上，挣扎，又动弹不得。

“不知道你是该高兴呢，还是愤怒呢，”乔相晟话语中带着挑衅，“要不是你，我早就和我心爱的侧夫人共度花烛夜了呢~”

“你尽可能享受，这于我没有半点干系……”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这番话。

软肋这东西，遇到之前以为永远不会有。

一旦遇到了，就像长了瘤子，长时间消磨你的精力，要想切除掉，还得经历一次剥皮剜肉的痛苦。

唉，可真是……要命。

乔相晟随后凑近，语重心长：

“可是，我的判断不会错。嘴硬的小刺客，你喜欢她。你莫忘了，你也是个姑娘。”

她冷笑：“你觉得，你的判断便真的对吗？”

“怎么的？质疑我的判断？还是说，小刺客，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乔相晟道，“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今晚的安排可就没意思咯——”

“什么安排？”

“哟，着急了？我就说嘛，叫世人闻风丧胆的柳叶宗头号刺客，背地里居然有这样的癖好。”

面对戚冰的沉默，乔相晟忽然像疯了一样掐住戚冰脖子：“你可知触犯了天条！会遭到天谴的！既然爱而不能，又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你这挫败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她却反问道：“可是因为你没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才将这种遗憾投射到我身上？”

乔相晟一愣，戚冰乘胜追击：“你想借此来精神控制我，但是世子殿下，因为自己对爱妃的愧，便想要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永失所爱。怎么，你凭什么确定，我一定守护不了我的软肋？”

戚冰现在的模样平静得可怕，根本不像是着急林夭的样子，“世风日下，各凭本事。保护不了心爱之人，是您的问题。”

乔相晟落了下风，松手，强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她这种舞姬，可不是一般的舞姬。那可是专门学过枕上风情的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相信她的表现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嘶——只是不知道，你看完后，还会不会继续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