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炻被押送至诏狱当晚便被甘六宰了，要说这诏狱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有的甚至涉及家国机密，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轮流交班，严丝密缝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且不说这甘六是如何潜入诏狱刺杀乔炻的，既已是重犯，断头是逃不了的，这甘六为了安心拿那八百万两银子，倒真是胆大妄为，在都城闹出不小的动静。

天威震怒，然圣上也拿柳叶宗没办法，权当柳叶宗替自己斩杀了罪犯，只是省去了施刑盘问的过场。

圣上真正怒的是，堂堂一国之主，竟是在柳叶宗的参与下才得以铲除这个恶患，实在是……丢人。

确然，若是无柳叶宗撑腰的话，他亦不知，该纵容这位“王权贵族”到何时啊……

戚冰原打算丢下江肆七独自回柳叶宗的，但偏此刻，派单员传信鸽来，都城莫名其妙又来了几单，全交给戚冰做了。

单子难度不大，不耗时，亦不费力，就是有点烦，不想做。

转眼寻望江肆七，此人已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也罢，到夜晚，戚冰三下五除二替那些争权夺利之人铲除了绊脚石。

-

行走江湖间，就像祁羌常说，越是表面平缓的水流，水下的玄机越是不可揣测。

繁荣昌盛的光人人可见，只有生在暗处的人，才知生逢乱世，站在山巅受万众瞩目，所经之处必定无一活口。

甩掉监视员，途径东南街夜市，见幼童围着小摊贩买饴糖，说书人引得茶客拍手称赞，街头耍火的艺人讨得一兜彩头……

她从欢闹声中走过，单薄的身影与周遭格格不入。

买了坛小酒，喝着，驻足在卖花灯的小摊前，一些个关于琴城的记忆涌上脑海。

林二小姐似乎对花灯有一种执念，要么自己做，要么街上买，院中总是挂着一两只花灯。

“公子，买个灯笼吧。”摊贩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已经习惯在外被人叫作公子了，戚冰还是冲他道：“不了。还有，我是女的。”

“姑娘，买一个吧，夜里也能有个光照应着，不喜欢呢，买一个送给在乎的人，你也可以是别人的光嘛！”

“谢好意，真不用。”戚冰望向天边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朦胧得只剩个影子。叹口气，走远

她从不是谁的光。因为她只属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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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一日没吃东西，在面馆要了碗阳春面，一醉汉酿酿跄跄走到一旁方桌坐下，招呼厨子给他下一碗面。等餐时，戚冰便察觉到这醉汉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在朝她这边看，盯得她发毛。

正想提醒一声眼前这位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柳叶宗顶级杀手时，一青衫白裳女子端着碗阳春面走来，带着桃花一般粉红撩人的笑容：

“姑娘，您的面——”

戚冰心跳猛然一顿。

她怎么在这？！

正要开口，隔壁桌的醉汉先发制人起来：“这个小妞身材好生曼妙，为何还在这里干这般伺候人的粗累杂活？”

说着双手不安分地摸上了女子的臀部，油腻的脸贴上去：

“姑娘不妨跟着小爷，小爷定给你——哎哎哎！”

话没说完，顷刻间，这醉汉来不及哭，便被那满是杀气之人捏碎了手。

只觉一阵乱风霸气呼过，那厮的身子便直直飞出几丈远。

她眉毛一挑：“敢在我面前调戏女子，今日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着拔剑便削断了那双手，侧身从避躲开溅来的血，接着一脚将醉汉踢翻在地，一剑划破那厮的裤头子，随后找准位置又是一剑，伴随着愈发惨烈的哭嚎，连血带肉一起，落了一地脏污。随后，又将那两只断手塞进了那厮的裤.裆子里。

“哎呀。”林夭捂住鼻子，作嫌弃状，“姐姐，你可真是不避讳，就这么给他阉割了，叫我如何还吃得下饭？”

“不吃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这不是没回去嘛，在街上逛饿了，索性找老板要了碗面吃，因为没钱，便留下来干活咯。”

果真谍者，撒起谎来，跟真的似的。

“要说这凡夫俗子，一没钱二没色，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随便见到个曼妙女子就想轻薄，真当好姐姐是吃素的。”说罢，走上去不解气般地又踹了两脚，“说女人不知检点，笑话！你们才是最脏的东西。”

戚冰挑眉：“看不出你这舞姬，活得还挺通透。”

“那可不。”林夭得意一笑，“姐姐，你还没吃饭呢吧？我知道个地方！”

话还没说完，便拉上戚冰笑着跑开了。

林夭带她进了一家名叫落红楼的酒楼，一坐下，就朝小二喊：“把你们这最好吃的，什么红烧猪肘红烧狮子头夫妻肺片清蒸鲈鱼剁椒熊掌麻辣鸡丝碳烤黄虾糖醋里脊玉锦丸子通通给我端上来！再来两壶上好的酒！”

“这么多？”戚冰愣愣地看着小二马不停蹄端上满满一桌子全席。

“我能吃！咱又不是不讲道理。”林夭笑着端酒，“我呢，就想带姐姐把咱这的美食都吃一次。”

“我不喝酒。”戚冰道。刚夜市上就喝了一小壶，再喝，醉了可不行。

主要…还怕醉后乱说话。

“姐姐习武之人，不喝酒？哄谁呢？喝吧你！”

林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她的头就灌下一杯。

“……”

“喝点怎么了，又不会死。”林夭笑着，说罢便是一盅下肚。

被人灌酒的滋味，她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体会。

酒的确是好酒，酒香四溢，醇厚灼润，无穷回味。

罢了，左右一个死，倒不如玩开心一些。

“落红楼的两大招牌，一个是美酒，一个是戏曲。我们运气好，难得遇上红酥班回老巢演出。”

戏台上，三五个浓妆艳抹的戏子扮演不同的角色，唱着各样的台词。

坦白讲，戚冰没多大兴趣。

“这还不是红酥班最厉害的。我听闻，一年前红酥班来了个新人，凭借美妙的嗓音和自创曲《金秋三卷》，一夜之间让整个红酥班回到了二十年前的爆火状态。”

“新人？”

“好像叫……花兰袖？现在是红酥班当之无愧的花魁，听闻其有倾国之貌，仙人之姿，引得无数才子佳人向往。我敢说，落红楼听戏曲的至少八成是冲着她来的。”

林夭越说越起劲：“说得我都心动了，真想一睹芳容。”

哦，这样啊……

“不认识。”

说了这么多，戚冰一句话就把她噎死了……

为缓解尴尬，林夭开始给她夹菜：“你试试这个，玉锦丸子，将刚成熟的玉米粒磨成浆粉，把上好的肉丸子层层包裹，最后放油锅里炸，那叫一个香啊。”

“来尝尝这个，碳烤黄虾是都城的特色，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肉质鲜嫩，满口的香，就是剥起来麻烦。”

“你再试试这个……”

“这酒也是极佳的，在整个邵元国都出了名——怎么了姐姐？”

“食不言，寝不语。”戚冰道。

林夭愣了愣，神色鄙夷：“你这习武之人，还将就这么多规矩。一生条条框框，为那些规矩而活，啧，没意思。”

戚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怕你噎着。”

忘了，她只是忘记了她，但还是那个不甘受缚的林夭，还是那朵不循规蹈矩、恣意开放的鸢尾花。

“姐姐？”林夭见她眉头紧缩，“姐姐这是怎么了？好似从我见到你那刻起，便没几分松快。”

这么……明显吗？

“倒也没有。”戚冰忽然抬眼正视她，面色凝重，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你当真不认得我？”

“嗯？什么？”

“我是谁？”

“我嘞个亲娘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林夭一脸懵，“为何突然这般问？我听不明白……”

“我知道你是谁。那日听江肆七叫你，我就知道姐姐你是柳叶宗的少宗主，你不是知道我知道吗？”

戚冰沉默片刻，“你认得江肆七，为何不认得我？”

“在乔府认识的，他不是侍卫吗？那日我净身出来，他着急忙慌地乱跑，把我撞倒了。我俩就认识了，当时我还把他错认成一个故友……”

“把你撞倒之后呢？”

“还能怎样？”林夭耸耸肩，“聊了两句就各做各事去了呗，还能让他赔我精神损失费啊？”

戚冰恍惚，再见林夭那星星一样的明亮的眸子，每一次都希望在做梦。梦醒后，林夭仍然记得她，记得和她的一切。

“那，寒霜呢？”

林夭又一盅酒灌下了肚，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见底了。酝酿了一会儿，歪头看着她：“寒霜是谁？”

戚冰没有回答，失神良久，端着酒盅一饮而尽。

真的……不记得寒霜了么？

神游之时，林夭醉醺醺的目光已经钉在了她脸上：“落红楼果真是块宝地！有整个邵元国最出名的戏班子，最纯粹的酒，最美味的菜肴，还有……最好看的人儿……”

醉鬼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柔嫩纤细的手搭上她的肩，逐渐捧住她的脸，“红酥班时隔二十年再回落红楼，居然来了个这么漂亮的戏子，敢不敢…跟小爷一起蹦迪啊？小爷带你去我们那最热闹的酒吧……”

戚冰猛地站起，抓着这“小流氓”的手，旋即紧紧凑上去：“看清楚我是谁。”

她的脸背光，挡去一大半，酒意上头，林夭看不清，只眨了眨眼，一脸痴笑。就当戚冰准备放手时，她“嘿”地一声笑了：“你是那个高冷的警官姐姐——”

……醉得不轻啊。

戚冰没办法，只好叫来小二结账。

“五十两银。”

“五十两？！”林夭惊叫。

“你别看我是个姑娘家，就拿我当韭菜使劲割嗷！我告诉你，你这属于讹诈！是要被抓去橘子做思想教育的，情况严重的还要进拘留所呆上七天的！”

普通人家二两银就能过一个月，七十两银可以建一套三进带院的宅子，这个小祖宗啊……

“咱这酒是整个邵元国都知名的落魂醉，一壶就要二十两，别说普通人家，就是那些名门世家也要再三思虑。姑娘一下子要了两壶，这银钱收讫，总额自然就高了嘛。”

原来一壶酒也可以卖到二十两……

“哎呀我请你吃的，自然由我来买单！”

林夭伸着脖子晃悠悠在腰兜里找，找了半天，啥也没找到。最后眼巴巴望着戚冰：“姐姐…我忘了我没钱……”

戚冰的报酬都是直接送去宗里的，自己出门在外也只带一点点盘缠糊弄吃食，哪里够这一顿天价饭钱……

“没钱还敢来落红楼？！讹人也不知道换种理由！给不给钱，给不起，官场上见！”

林夭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玉佩：“这个羊脂玉，值二百五十两，拿去不谢。姐姐，我们走……”

不料这家伙出门就烂成一滩泥，幸而戚冰反应快，在她和大地亲密接触之前接住了她。

“醉成这样，真是个麻烦。”戚冰小声骂道。

罢了，背她一程吧。

-

林夭很轻，轻得似乎一根手指就能轻松将她勾起来，甚至有一种非凡间女子的错觉。戚冰有时候在想，她会不会是天上某个仙女意外掉落凡间的一方手帕，又软又轻，她的骨骼，怕是用棉花做的吧……

回想起往日种种，她这个人总是无法让人将她和她的身份联系起来。不管是林府二小姐，还是王府舞姬，亦或者是朝廷谍者。是啊，没有人规定她生来就必须是什么。

她是林夭，除此之外，谁也不是。

戚冰背着她，走过灯火阑珊，看过闹热凡世，就像她二人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缠绵悱恻，悉数年轮，她们之间，居然已经有了那么那么多的回忆……

她曾想，如果林夭没有因为心魔，亲手抹去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大概她二人如今要面对的，只会更多更复杂。

她什么都记得，偏偏忘记了她，忘记了关于她们的所有回忆。曾有那一刻她遗憾，甚至扶额失措，错愕不堪。

但如今，能重新认识，重新来过，重新了解最真实的她们，又何尝不是塞翁失马呢……

哪怕路总会走到尽头，至少现在，她一直走着，便是宁静又安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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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径那个花灯小摊，又是那个老板在那吆喝：“公子，买个灯笼吧？”

戚冰：“不了。还有，我是女的。”

“姑娘，买一只回去吧。”

如此锲而不舍的小贩，倒真是不常见。正要开口拒绝第四次，背上那祖宗动弹了一下，贴着她耳边道：“我要这个……”

软绵绵的，像一只小猫。

小猫只是想要一只灯笼，能有什么错呢？

罢了，反正最后一次了，宠着吧。

随后莞尔道：“好。”

灯OS：冰块脸是真的很喜欢小猫啊！！！！

穿越的事儿吧，会在第三卷揭秘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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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帷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