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孟闻歌再次叩响了戚冰的房门。

“有件东西，我想，还是要交给你。”孟闻歌说着便掏出一本书，戚冰扫了一眼，纸张泛黄，封皮的墨迹也老旧不堪，写着四个大字：凌霜心经。

“班主不是交给葵鸦了么？”

“傻孩子。”孟闻歌笑了笑，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葵鸦要的是凌风决，又不是你娘改过的这一版。”

这死装老头，居然还跟人玩字眼……

“班主的意思是，葵鸦并不知凌霜心经的问世？”

孟闻歌缓缓点头：“所以那日你与葵鸦交手，他问你修习的什么心法。这是你娘出嫁前交给我的，如今我又遇见了你，想必冥冥之中有天意的安排。有必要，将你娘的东西交给你。这本秘籍，是你母亲的心血，对你继续修习此心法有很大的帮助，莫要辜负了她。”

戚冰捧在手心，细看里面一笔一划，竟都是殷望舒亲笔写上去的。见字如面，母亲的字迹，十多年了，再见到还是那么熟悉。

“班主，我们为上巳日排了出戏，演绎的是您和故人倾的故事，您若有兴趣，这几日可以来指导。”

“哦？”孟闻歌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这群小孩会想到演绎二十多年前的故事，“罢了，待上巳日晚，我在台下看这出戏。”

戚冰看着孟闻歌离去的背影，想到他今日的言行，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白日，戏台下，林夭正筹划着上巳日的舞，江白榆给她安排了一出戏，但其他的由她自己出谋划策。这江白榆真是……

正寻思着不如找个曲子编支差不多的舞糊弄过去算了，便听闻一声音从身后传来：“柳弦姐姐，在这干嘛呢？”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孟苏芷无疑，知道她不怀好意，找她定是找麻烦。加之听说戚冰前些日拒绝了她的香囊，此人如今只能把一肚子火气撒她林夭身上。

哎，戚冰啊戚冰，你自己的烂桃花为什么要我来付出代价？

“你也看到了，我在思考上巳日的戏。”林夭耸肩。

孟苏芷抄起手，似笑非笑，“姐姐不是号称能自编舞曲，曾经是圣上身边的舞姬么？”

“那可不，所以我已经想好了。”

只见孟苏芷掏出个油纸包，目光闪烁：“姐姐，戚大哥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一定要在有风的时候打开。”

有风的时候？有意思，面前不就有个“疯”么……

林夭狐疑地接过那油纸包，闻到一股极淡的怪味，心下知道这孟苏芷定没安好心，便将计就计：“她给的？她昨晚在我房里待了一夜，也没说要给我什么东西啊……”

“你说什么？戚大哥他……你们——”

眼看着孟苏芷的脸肉眼可见地绿了，林夭只觉得好玩。好端端的非要搞什么雌竞……戚冰啊，既然你自己不来处理这个烂桃花，那我就大发慈悲帮帮你吧。

“对呀，我们昨晚……”林夭漫不经心拆开那油纸包，随后抬眸对上孟苏芷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副“就是你想的那样”的表情。

“你！”孟苏芷恼羞成怒，说着就要扑过来，林夭倒是不慌不忙，鼓一口气，将那油纸包里的东西全数吹散到孟苏芷脸上。

那里头的粉末竟是孟苏芷不知从哪弄来的痒痒粉。

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自己被糊了一脸，没一会儿便痒起来。

林夭忍着笑意，语气中带着腹黑和阴暗：“小心喔，尤其是你这般细腻娇嫩的脸，碰到这西域的痒痒粉，是会起痤疮的。”

“你——”孟苏芷怒火攻心，竟“啪”一巴掌落在林夭的脸上：“你这不识好歹、肮脏下贱的丑女人！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做这种勾当！”

“你敢打我？”林夭被这一巴掌打笑了，她知道，孟苏芷今日敢欺负到她头上。

那么，她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

“打的就是你！”

孟苏芷话音刚落，林夭二话不说，抄起那油纸包便将剩下的粉末暴扣在孟苏芷脸上。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耳光便如霹雳炸弹般落下。

方才那一耳光好似打断了某条掌管理智的经脉，手起掌落的动作伴随着她恶狠狠的语气：“你敢打我？敢打我？嗯？你敢打我？你胆子够大的嗯？连我你都敢打？敢打我……”

孟苏芷委实低看了这人的素质，哪里见过这般疯魔的样子，被打得抱头逃窜，一面逃亡一面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爹爹要收拾你了！别打了！我要告诉我爹爹！啊啊别打了呜呜呜……”

“刚才不是得瑟的很么？敢惹我？！上次推我出去害的老娘被抓走的事情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这次还拿痒痒粉来捉弄我？！正好老娘新仇旧恨一并报了！敢打老娘！我告诉你孟苏芷你今日完蛋了！”

孟苏芷的惨叫一开始还是不服输的状态，直到被这疯子追着满院落打了五六圈，实在跑不动，索性一屁股坐下，哭爹喊娘。

“孟班主今日出门采购服装道具，压根不在红酥班！我看你找谁哭去！”

“趁我爹不再就欺负我！你—哎哟别打了姐姐！别打了……”

“说我？！是你先弄老娘的！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惹老娘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姐姐我错了……别打了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我打的就是你！老娘此仇不报……”

“……”

屋内，戚冰忙了一上午，正在案上阖眼假寐。听见外面的动静，微微掀眸。

江肆七见她醒了，忙走来道：“少宗主，要出去看一下吗？外面看起来情况听起来挺糟糕……”

她阖眼，唇角却不经意间勾起：“小孩之间的玩闹罢了，不必去。”

-

世事无常，第一次在梨园行当差，倒霉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故人倾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是江白榆，用林夭的话来讲，二代花魁饰演一代花魁，天经地义。原本定下慕参饰演江上酒，江白榆饰演故人倾，慕浅作师尊和旁白，这样安排甚好。

但老远便听见慕浅气吞山河的声音：

“哪个砍脑壳的哈麻批把戏台擦的呲溜滑，给我们兰袖弟弟摔坏了！”

戚冰闻言，略显错愕地看着手里的水桶和抹布，愣了一下。

不知哪个挨千刀的事先用湿布擦过戏台，让江白榆重重摔了个屁股墩儿。闹这一出，江白榆的屁股和腰都受了重创，怕是难以胜任这个角色。

-

戚冰扶额，寻思半天：“慕浅，你与慕参是搭档，目前看，除去花兰袖，只有你能胜任这个角色。”

“我？”慕浅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戚冰，“开玩笑，我演刀马旦的，故人倾前辈以青衣为主，我如何能胜任这个角色？！”

“能否将就一下……”

慕浅一口咬定，就是不行。

戚冰一筹莫展，愁容满面之际，肩被人拍了一下，林夭不知从哪冒出来：“青衣么，我可以试试。”

“你？”戚冰狐疑地打量起她来，寻思片刻，斩钉截铁：“不行。”

“为什么呀！”林夭不解，“慕浅是因为不想和慕参有爱情对角戏，你不让我演又是为什么？”

戚冰不说话。

“我懂了，你喜欢慕参，所以不想看他跟别的女人演感情戏，怕擦出火花来，假戏真做是么？”

戏台侧的慕参闻言忙道：“胡言乱语！我堂堂八尺大男儿……阳刚正直，切莫如此僭越！”

“那她凭什么不让我演？”

“姑娘你是靠在火炉旁都感受不到热吗？随便来个人都看得出来那兄台喜欢的是你！”慕参不顾周遭人的错愕，叫来阿玲问道：“阿玲说，那个大哥哥是不是喜欢柳姐姐？”

阿玲无比认真道：“阿玲那晚都看到了，哥哥姐姐郎情妾意扭扭捏捏搂搂抱抱……”

“阿玲！”林夭喝止，“玩儿去！”

“我就说嘛。”慕参笑道，“兄弟，柳姑娘被抓走那几日，我见你是魂不守舍，寝食难安。你若喜欢柳姑娘，大胆去追嘛！在我们那，不主动的男人讨不到媳妇！”

众人大笑，便让这玩笑过去了。只留下俩人面面厮觑，尴尬到极点。

“我……”

“你……”

戚冰目光闪躲，尴尬一笑。

“魂不守舍？寝食难安？”林夭挑眉，坏笑，转而又难以置信，“定是那慕参为了自证清白乱来的，不然你怎么会拒绝跟我一起洗澡呢？”

戚冰无奈地摇摇头，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着她，缓缓道：“从未。”

“那就好，我差点就信了。”林夭似舒了口气，转而妥协道：“算了，料你也不会同意我跟慕参演戏，不管什么原因，我依你好了。”

戚冰沉默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岔开话题提到个不相干的人：“孟苏芷脸上那些痤疮，你给处理了？”

“我不过吓吓她罢了。”林夭道，“别忘了我是谁，万毒谷和药王殿门内在逃弟子的后人。”说着便笑了笑，“她这个顽皮丫头，我不想办法治治她，以后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祸事来。”

“嗯。挺好。”

林夭眸光一闪，便睨在戚冰身上：“我问你啊，你自己的烂桃花，为什么要我来付出代价？”

“我也不知，那丫头会去打扰你。”

“她会喜欢你是因为你女扮男装，她以为你是男的。你要是跟她坦白你是女子，她铁定就死心了，哪还会有我什么麻烦。”

戚冰一怔，张口却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问道：“为何……”

“废话！陨铁磁石的同级都是相互排斥的，你和她也一样，你二人都是女子，怎么可能有结果。”林夭兀自说着，竟没逐条此刻戚冰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副棺材。

戚冰看着她的眸光暗沉下来：“你当真如此想？”

“对啊。至于故人倾这个角色嘛……”林夭眨巴眼，“罢了，你随我去看看江白榆的伤。”

不知为何，俩人这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只有无意间撞见二人谈话的江肆七，呆在原地，扶额苦笑：

“有口无舌。”

-

“你怎么摔的？”林夭让江白榆趴在桌上，一面给他按骨。

江白榆痛得直吸凉气：“我想着故人倾出场，用轻功从戏台侧方落地，这样看起来笑过更美一些。但我的轻功不过关，戏台又不知被谁提前擦过，落地就滑倒了。”

林夭被这人蠢得直翻白眼：“我记得那晚我俩交过手，你武功挺不错的。怎么还不会轻功呢？”

江白榆腼腆一笑：“不是的，二小姐。我的武功是班主教的，三脚猫功夫罢了，也就防身还行，轻功就别提了。”

林夭寻思片刻，道：“我稍后施针解开你的一些穴位，能帮你快些增强内功。就你这功夫，在外面遇到个稍微厉害的人，过不了两招你就没命了。”

“多谢二小姐。”

“别叫我二小姐了，林府已经不存在了，过去的事情别再提醒我了。忍着点啊。”林夭说着，手上动作没停，只听“咔”一声，江白榆还没来得及吃痛，腰上错位的尾骨便归了位。

江白榆揉着腰站起身，腼腆得脸有些绯红：“好姐姐，你的医术真厉害。”

林夭闻言便噗一声笑出来，姐姐这个称呼，倒顺了她想要个软糯弟弟的愿望。

戚冰冷不丁：“笑什么？”

“你这样死板的人，没办法跟我共情的。”林夭笑道，“你不知道，被软糯的小奶狗喊姐姐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情。”

江白榆挠了挠头，忽然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自身后投来，烧在他的后脑勺上。回头便对上戚冰那高深莫测的眼色，冷目灼灼，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就别吓唬他了，他看起来被打一拳都会红着眼睛哭很久的，哭了我会心疼的。——江白榆，要不你做我弟弟吧？以后有姐姐一顿吃就有你一顿饭！”

江白榆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失措，他垂着眸子不敢看她，怕把持不住羞红了耳朵，但那又白又嫩的脸还是浮起了一层红晕。

臭弟弟想拒绝又不忍心直说：“姐姐，我——”

“好了！”林夭迫不及待打断道，“你既然都改口叫姐姐了，就当你同意了！”

江白榆简直要被逼成江肆七，张口说不出任何话，纵使一万个不情愿和一万个不解，也只好无奈点头应下。

林夭笑逐颜开：“这便对了嘛，好弟弟，听姐姐的话，继续演故人倾，好不好？”

这语气，怎么像在哄小孩呢……

“好，姐姐。”江白榆微微埋头，耳朵不争气就羞红了。

-

“真不敢想象，我要是用土味情话把他撩到面红耳赤会有多舒服！”林夭还没有从爱豆妹妹变奶萌小弟的欢愉里缓过来，拉着戚冰又蹦又跳又笑。

“你说他会哭么……当然哭了最好，想象一下软糯弟弟眼眶红红的样子，奶呼呼又委屈屈，哎哟我可太喜欢这样的弟弟了！”

戚冰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好不冷漠。

“怎么啦？”林夭玩弄道，“我都替你解决演员问题了，怎么还一副死鱼脸的样子？”

戚冰咬死了不开口，好一副生气了让林夭自己猜的架势。

林夭百思不得其解，试探道：“我来猜猜，你——吃醋啦？”

“从未。”戚冰轻飘飘一句，倒让林夭好似听见了后槽牙被咬碎了的声音。

林夭佯装正经：“那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那般戏弄江白榆，有点过分？”

戚冰不答。

“这也不是。那难道是因为我方才拆你台，说你死板不能共情，你生气了？”

戚冰不答。

林夭吃惊大叫：“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江白榆吧？”

戚冰睨了她一眼，拿她没办法。

林夭笑得一丝不怀好意：“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给你介绍认识认识？”

戚冰懒得理她。

林夭继续：“你不说，我自己猜。江肆七那样忠犬型的？”

“慕参那样的暖哥哥？”

“你不会喜欢班主那样的老大叔吧？！”

小祖宗声音太过洪亮，惹得三五人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戚冰赶忙捂住这她的嘴：“祸从口出，你警言慎行。”

林夭轻轻拨开那手，闪过一丝狡黠的笑，目光闪烁，悄悄靠近：“咱这样……会不会太暧昧了？”

戚冰目光毫无波澜，缓缓推开道：“懒得跟你说。”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林夭咆哮道，“老娘没功夫在这跟你瞎猜！”

戚冰翻了个白眼，用几乎没人能听到的声音骂道：“蠢货。”

谁料林夭这没脸没皮的人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身子一扭，直接将这人壁咚在道具架上。

“做甚？！”戚冰瞳孔骤缩，连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林夭笑得猥琐，下一秒就要强吻上去的架势：“你说我做甚？自然是要轻薄你啊～”

戚冰额头上冒气点点虚汗，说话也不利索了：“别乱来……”

“我不乱来，”林夭狡黠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按理，我长你两岁，理应是你叫。”

林夭倒一副不讲理样：“我可不管，我不是蠢货吗？蠢货又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如今你在我的束缚下，我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你反抗不了。”

“哦……”

“所以，叫声姐姐来听听。”林夭挑眉，“你要是不叫，我就在这里亲你了。”

戚冰连连妥协，酝酿了老半天，还是叫不出口。

“你到底叫不叫？再不叫，待会儿这人可就多了，除非你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倒挺乐意。”

戚冰那张冰块脸都憋成猪肝红，感觉脑门都在冒热气儿。

最后索性头一垂，眼一闭：“姐姐！”

林夭“诶”一声满意地笑出声：“不错不错。真乖！”

戚冰移开目光：“现在能放开我了么？”

林夭邪魅一笑，出尔反尔：“我没说你叫了我姐姐我就放手啊。要想我刚开你的话，嗯——不如你亲我一口吧！”

戚冰闻言，没管三七二十一，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俯身，搂腰，扛起便走，嘴里还愤愤地嘟囔着几个字：

“得寸进尺的坏东西。”呵，真当你那小技俩能困住我。

真是……脸都丢光了。

发糖发糖！！！戚总在媳妇面前秒变小猫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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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夜帷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