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酥班后,林夭有些犯困,打着哈欠准备回房打个盹儿,倒见一蓝衣男子在房门外徘徊。
“江白榆?”
他笑了笑道:“我是江肆七。林姑娘,我来找你,是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原来是你这小茶壶。进来聊吧。”
林夭困得不行,赶紧聊完她要休息。
“林姑娘……”江肆七原本想好的话,打好的腹稿,坐在林夭对面又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问题快说,你姐姐我可困得要死。”林夭说着便靠在手肘上,随心所欲玩弄着茶具。
江肆七重新组织了语言,小心翼翼道:“林府……是如何灭门的?”
“我雇的刺客干的。”
江肆七愣了愣,继续试探:“那刺客,你可还记得?”
“我跟他也不太熟,记不清了。”她漫不经心,“只记得我雇他到林府是为了杀林煜。我按照原本的计划假死下葬,被接应的人带走后不久林府就灭门了。”
“可…我记得,当时那个刺客…是以赘婿的身份入赘林府,而许配的对象正是你啊……”江肆七继续道。
林夭心疑,但她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记忆,不屑一顾道:“你记错了,我们只在夜里以画舫游湖的形式对接过,实际上我连那个刺客的面都没见过。”
“那……”江肆七难以置信,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寻思片刻,又道出下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那支桃木簪是如何弄丢的?”
她回忆了一会儿,道:“管家林喜要我死,带我去骑野马,马失控,把我甩下了天马崖。簪子就是那会儿丢的。”
江肆七迟疑片刻:“你仔细…回忆,当时和你一起坠崖的,是否还有个人?”
“没有。”林夭语气肯定,“林喜只带了我一个人去。我福大命大,没死成,最后一个人爬回去了。”
“那后来在乔王府呢?可记得有个人,在你落水后救过你……”
“我在乔王府从未落过水。”
“那…那乔世子娶…娶侧夫人当晚……有人进了新房,想劫走你,你你也不…不记得了吗?”江肆七急忙道,这一急,又结巴了。
“没有的事!我被乔相晟下药,在婚床上昏睡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戚冰了,我那会儿还以为她是圣上派来接我回宫的呢。”林夭被这些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满脑子都是疑惑,“不过你说那个人,大婚当晚来劫我?这人胆子真够大,不怕被乔相晟五马分尸啊……”
江肆七听到“五马分尸”这个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后注意到她腰间系的香囊,忽然觉着眼熟。少宗主去玄莲宫之前身上似乎挂的便是此香囊。
“这个香囊……是少宗主给你的吗?”
“是。说来也怪,这铃兰花明明是助人疗伤清心、安神补气的药材,你们家少宗主跟我说,铃兰花护身,非得让我戴着。”林夭玩笑般道,“你看她也是死脑筋,要赠我个礼物都想不出个好点的理由,我又不会嫌弃她送的。”
“铃兰花……”江肆七沉思片刻,试探问道:“少宗主说不定,也是想要保护你呢?”
“谁要她保护啊。”林夭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没能力自保。”
“这么,不想与我有瓜葛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然出现在玄关。
戚冰愣在门外,淡漠的神色里竟有一分失措。
须臾,她收回失态,道:“恰好路过,无意听到你二人谈话。若介意,我走便是。”
江肆七起身,冲林夭作揖请辞道谢,便跟着戚冰离开了。
屋内,此人呆怔地看着手中的香囊,铃兰花的香气滑入鼻腔,温柔地冲上头脑,洗涤着这些年来混浊不堪的心事。
到底,江肆七问的这些,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方才戚冰突然出现,当真如她所言只是恰好路过?她究竟想说什么?总感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的不甘和遗憾,那么的落空,那么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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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百里路,去时春已无。荡漾栀花叶,流连白月湖。
秋蝉痴炎日,候鸟恋旧途。尤恨意中人,不解心间毒。
当夜,红酥班按原计划在落红楼戏台顺利完成了上巳日的演出。
最后一场戏落幕时,江白榆加了一处《一江春》的改写五律,将整部戏文升华,惹得台下看客泪沾满襟,唏嘘不已。
“尤恨意中人,不解心间毒。”
孟闻歌在台下不显眼的位置,默默看着戏台落幕,不经意间叹口气,带着一丝怅然,和一丝看不透。不知是否是释怀,还是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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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红酥班的上巳谢幕晚宴上,慕参郑重其事地向各位告辞:“我与阿妹准备离开红酥班了。”
阿玲原本看着美食两眼放光,一听慕参说要走,顿时对一桌饭菜失去兴致:“为什么呀?阿玲舍不得浅姐姐……”
慕浅揉了揉阿玲的脑袋,笑道:“家母年纪大了,铺子没人经营,家中也缺个人打理。所以,我二人打算向班主请辞,明日便启程回蜀州。”
林夭起身敬酒:“世事无常,二位多保重,有缘再见。”
“妹妹你也保重。有机会来蜀州,东街的人都认识我们慕家,来找姐姐玩,尽管跟他们报我名字,姐姐招待你!”
谢幕宴上,孟闻歌迟迟未到,慕浅便去叫。过了会儿见慕浅神色慌乱地闯进来,进门便失声道:“班主死了!”
戚冰随众人前去查看,她知道是江肆七给他吃的假死药起作用了。趁乱发送信号烟花,很快埋没在都城喜庆的花火里,没人会对这支烟花起疑心。
但当她见到孟闻歌的尸体时,才知事情不简单。拉过江肆七,他竟是一脸错愕:“小人…还没有给班主吃假死药……”
戚冰心头一紧,联想到先前种种,便知是心中所虑,终是成了现实。
江白榆发现了孟闻歌留下的绝笔,上写:
-“吾藏匿多年之心事已托于故人之后。跻身梨园三十余载,只求一刻心安。世事无常,故人已逝多年,吾亦无苟活之念,只为安葬于此,与江河共眠。吾之养女孟氏苏芷,散漫顽劣,难堪重任,红酥班交与吾徒花兰袖,延续辉煌。”
孟苏芷怔怔地看着爹爹已经冷去的尸首,半晌,转而望向戚冰,蓦然怒目圆睁:“杀人凶手!你们害死了我爹爹!你们是杀人凶手!”
慕参忙拦住她:“苏芷,我知道班主的死对你造成很大的打击,但你也不能随口诬陷他们——”
“你们知道什么?!”孟苏芷这一刻爆发了,疯了一般挣脱慕参的束缚,面对所有人都怒目而视,指着戚冰和江肆七,嘶吼着说出那日她听到的一切:
“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姐弟!我亲耳听见的,姓江的口口声声喊她少宗主!”
众人一片唏嘘。
“他二人进入红酥班就是为了打探我爹爹的消息!如今我爹爹死了,他二人定是脱不了干系!”
慕浅难以置信地看向二人:“苏芷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没等二人回答,孟苏芷插嘴:“慕浅姐姐,你不相信我?”
“我自然是……自然是信你的……但…但我也相信他二人并不是歹徒……”
慕浅惊得话都说不出口,舌头似乎打了结。慕参赶忙圆场:“我想,我们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局势已定,戚冰百口莫辩,只好如实说,才能洗脱嫌疑。
“我二人的确是柳叶宗之人,受雇前来红酥班,目的是刺杀班主。”
她缓缓道来,没等道出下一句,便觉腹部一阵刺痛,低头看,只见腹部正插着一把匕首。
她诧异地掀眸,对上孟苏芷通红的双眼。
“我恨死了你!”孟苏芷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我爹爹报仇!”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哭的,唏嘘的,手忙脚乱检查戚冰伤口的……
“我根本不信什么自杀之说,我爹爹,如此正直之人又岂会寻短见!我——”孟苏芷的叫嚷声戛然而止。
众人看过去,见林夭一记手刀放倒了此人,像之前敲秦川树一样揉着手腕:“本就烦心,还一直闹一直闹,帮你消停一刻。”
孟苏芷如今是真的消停了,双眼也阖上了,靠在慕浅身上。
顽固之人,着实可悲。
“少宗主您——小人这就去给您拿药……”
“我无碍。”戚冰几乎咬牙切齿说完这话。这小丫头片子,狠起来当真有点东西,三寸的匕首愣是捅进去九成……
“你要是受不住,千万别逞强……”
戚冰撑起身子:“区区流血,今日便是让我流死,也要还柳叶宗一个清白。”
“您别说了……”江肆七看她这逞能的样子就着急,“我来,我来说……”
“我与少宗主,的确是柳叶宗的人。我们虽然受秦川树的雇佣前来刺杀班主,但我们宗主做事向来不昧良心,她会先核查契书的真假,鉴定金主所言据真后才会动手。”
江肆七一面心忧戚冰的伤势便说得很急,一面克服自己一紧张就结巴的病,委实不容易。“我们调查到,秦川树所言为假,班主并未囚禁虐待花魁……我们本打算用假死药制造班主在今夜被刺杀的假象,以此来骗过监视员。但我们没想到,假死药还没用上,班主便自尽了……”
有人冷嗤一声:“素来听闻柳叶宗少宗主杀人如麻,残酷至极,我等又岂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此言一出,便诸多人附和:“是啊是啊!听说她一年前可是凭借一己之力灭了江南林府满门!”
“呵,”闻言,林夭冷哼一声,缓缓道,“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恼怒:“你何出此言?!”
“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林夭兀自道着,直接忽视了周围人惊异又错愕的唏嘘声,指了指自己,又指着班主身侧的江白榆道,“我,林府二小姐,林夭。他,我父亲林煜的随侍,江白榆。”
罢了又缓缓道:“我二人皆出自林府,可以作证,灭门林府的人,不是她戚冰。”
林.叶赫那拉英.夭: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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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夜帷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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