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帷 第34章

林夭选择住在白虎阁,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觉是人死后最后才消失的知觉,假死的人也不例外。知道是甘六要杀自己,她此刻若是与戚冰成双成对出现在中堂,恐怕她日后睡觉都得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体内这葬心蛊。虽然她有办法配制药物压制缓解蛊虫噬心频率和痛苦,但始终做不到完全杀除那些蛊虫。那日戚冰离开白虎阁,看得出来她有多克制,想必便是怕她蛊虫发作。

那钻心蚀骨之痛实在是难忍,难怪她宁愿自己承受着,也不愿意转移给她。

“寒霜啊寒霜,你越是这般,我便越是放不下。”

西侧庭院并不大,内具齐全,干净整洁。她推测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也是一个女孩,但约莫有个两年没人住的痕迹。那女孩是谁,又去了何方,大概只有阁中人知道罢。

忽然想到,白术长老曾在此安顿过一个女子,行事作风倒颇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感觉。不过看前人留下的那些字画和胭脂粉黛,此人应该是个妙龄少女,看白术长老的年纪约莫能当那女子的爹,这么一看,“藏娇”的怕是另有其人啊……

梳妆台上,一只脂粉盒吸引她的注意。那脂粉盒用名贵的材料所制,用罕见的工艺上了一层青色的釉,上面刻着几个字。

“香奈问青,远山如黛。”

林夭喃喃念叨,旋即惊叹:“我的个老天奶啊!香奈儿的祖师爷?还是和远山青黛联名的隐藏款?!这拿去拍卖,得竞拍出天价来吧……那我岂不就实现一夜暴富了?!”

“别碰!”

“妈呀!”林夭吓一跳,拿在手里的脂粉盒落下,粉白色的胭脂洒落一地。她有些失措地看着山奈:“抱歉……你为何在此?”

山奈匆匆拾起脂粉盒,眸底充盈着惋惜和忧郁。

“对不起啊……这脂粉盒的主人,是你朋友吗?”

山奈收尽思忆,垂眸望着她:“故人之物罢了,留着,存个思忆的念想,偶尔会回来看看。你也不必道歉,没有事先带走她的东西,此事在我。”

“那女子定是你重要之人。”林夭惋惜,“既然是你思忆故人之地,我还是搬出去吧。”

“不必。故人与我缘尽,我本也不该执着痴迷。且师父安排你住在此地,断没有搬出去的道理。”山奈顿了顿,环顾四周,目光涣散,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迷失。

“你且住着吧,我拿一些东西就走,不打扰姑娘清静。”

林夭寻思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难怪山奈此人天生自带忧郁之色,翩翩公子,竟是个痴情种。

-

柳叶宗逐渐恢复往日的模样,日子也都步入正轨。戚冰每日事务缠身,终日待在宗主内殿里忙碌,日理万机,几乎快忘了有多久没有出门晒日光了。

收复失地一个月后,柳叶宗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盛大的天灯会,以此告慰逝去的英魂。

烟尘散去九幽尽,归来点灯月比明。

孔明灯上迷雾远,唯见故人泪沾襟。

天灯映暖了九幽山谷的夜,每一盏灯都承载着厚重的思忆,缓缓飘向天际,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好似他们在天之灵的回应。

在九幽山谷长年不散的迷雾里,抬头望见这些天灯,好似见到了人间的星辰大海。

“云长老,过去素来不喜参与这类活动。”白术手里拿着一只天灯,从后方走来,“给你的。”

“白长老不也是。”云舟轻笑,“凡人总喜欢点灯以告慰逝去的人,相信逝去的人能感应到。但实际上,人们并不奢望神能事事有回应,只知将天灯送上星河,就好似将那思忆放飞。看花开花落,缘起缘灭,总有一日能释怀。”

“那你释怀了吗?”白术微笑。

云舟看着手里的天灯,只见那天灯上用朱砂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而另一边,用黛色笔墨画着云中的星河,夜色如水,泛着一只小小的舟。

夜河星川,云中泛舟。

泪光逐渐朦胧视线,云舟反问道:“我为何要释怀?”

“就像你在朱雀阁挂满了占风铎,好似他从未离去一般。”

“还是你懂我,白术。”云舟微笑,将那灯油点燃,“一起告诉他,常回来看看。”

灯火映衬出少年脸上尚未褪尽的稚气。那满眼星河的眼睛,带着从容和淡然,和过去的每一刻都一样,却是他生命中的极少数。

仰望着这些天灯,他们默默祈愿。夜风轻轻吹拂,天灯逐渐升高,融入那片一条璀璨的星河,交相辉映,壮丽无比。

-

“山河无恙,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江肆七眸光闪闪,望着戚冰的神色崇敬又爱戴,“宗主,您也能放心了。”

戚冰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江肆七的眼睛,把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宗主……小人眼睛里…有东西吗?”

她没有回避,只是道:“有。”

“啊?”江肆七抬手就要揉眼睛,被戚冰拦下:“林夭没有告诉你,你这眼睛如今十分脆弱,不能随意触碰么?”

江肆七愣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说,但他当时着急走,就没留意医师的话……

“可您方才说小人眼睛里有东西……”

戚冰无可奈何叹了声:“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江肆七受宠若惊:“不,小人不敢当。”

“曾经我也一意孤行,为了实现抱负,不惜一切代价。”戚冰顿了顿,望向他,“如今你为了护宗门之人,明知杯水车薪,依然不顾云长老的嘱托,与那贼人血战。这一点,着实令我吃惊。”

“那都是小人应该做的。”江肆七望向天边,漫天的孔明灯在夜空中绘成一幅国泰民安的画卷,说话底气充足起来,“宗主,您知道在最后一刻,是什么支撑起我的吗?”

戚冰不知:“信念?”

“不。”江肆七摇头,看向她,“是宗主您。”

戚冰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看着江肆七眸中又闪起了星星点点,她不由得感到一丝欣慰。

亲手教的学徒,也算是真正长大了。

“你可见到甘六?”

“未曾。”江肆七疑惑,“宗主为何突然问起甘师兄?”

戚冰眸里闪着诡异的光,看尽一切又尽收眼底,摇着头悠悠然道:“只是我们三个,许久没有聚在一块了。”

“会有机会的。”江肆七东张西望,没有见到此刻应该出现在戚冰身侧之人:“林医师呢?为何不见宗主带上她?”

“中堂危险之地,待在白虎阁,总是安全的。”

才不是……戚冰心底暗自忧心,林夭留在白虎阁,其主要原因还是为了研制葬心蛊的解药。灯会开始前,她去白虎阁拜访了不下十次,都没能把她请出来。

-

“我才不去。”林夭摆弄着庭院里的花草,根本无暇搭理戚冰,“白虎阁多好啊,清静,还安全。不像你们中堂,整日打打杀杀,我这下去一次,你能保证我不在谁的暗杀名单里吗?”

戚冰闻言皱着眉:“阿弦,在柳叶宗,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为什么?”

她自是说不出三年前用杀父灭门之仇来威逼柳叶宗不得伤其分毫的,只默默道出个:“没人敢动本宗主的人。”

但那林夭只是笑笑:“山奈都跟我说过了,三年前你顶撞祁羌出的那句名言。

她眸中秋波荡漾,故作调戏:“寒霜,想不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呢?”

戚冰耳朵一红,看着她那有恃无恐的模样,默默叹口气:“知道你还说。”

“可惜了,我被人下了冰蛇心。”林夭耸肩,漫不经心,“那段日子也当重新认识,再来一次,我还是选择了你。你说,人心这种东西,真是奇妙不已。

“我虽然忘了你,但我的身体没忘,冰蛇心就算再厉害,也改不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戚冰一愣,爱啊,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听罢此言,戚冰内心一阵感动,“阿弦,你愿意去中堂与我一齐放灯吗?”

林夭微微一笑:“不去。”

戚冰:“你!”

“急了?”

罢了,难请的神……

殊不知,此时此刻,白虎阁阁楼顶上,青衫白裙的身影也在仰头看天,望着她们的同一片星河。葬心蛊隐隐作祟,她抚着心口,蹙起了眉:“这世间,当真有无解之蛊啊……”

突然间,万丈灯火中漫出一股杀气。顷刻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宗门弟子都应声倒地,血色混着灯火映在他们惊恐的不瞑目里,失去了光泽。

人群中爆发出骚乱,只见一白发玄袍之人手里拿着把锃亮的大刀,双目猩红,口中不时发出愤怒的低吼,几人一齐压制都徒劳。那疯人嘶吼一声,刀影之下,倒下一片人。

众人慌忙逃窜,直到戚冰和江肆七一玄一青两个身影从人群里冲出,剑刃与刀尖撞击,迸发出两道强烈的气流,才为众人抵挡了这疯人的攻击。

山风过,三人交锋对立。

但那虐杀宗门弟子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叶宗教司祁羌。

“教司!”戚冰对峙,声声呼唤,试图唤醒他的神智,但是徒劳。只见祁羌撤力,后退两步,又乍然跃起,大刀重重朝她劈来。

“宗主当心!”江肆七惊呼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将戚冰推离,与此同时手里的剑与那大刀碰撞,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戚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点了祁羌几处穴位,然而无济于事。

祁羌的肤坚如木,百穴失灵。点穴封力对他而言根本无用。他撤下力,低吼了两声,提着大刀又冲她砍去。

她连连躲闪,连连抵挡。

“咔——”霜寒剑被那刀锋无情砍断,断刃落在地上,响声清脆。手无寸铁,便只有近膊,但祁羌实在太过诡异,力大无穷,神志不清,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操控的人偶。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一个身影杀进重围。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被递给她,云舟:“宗主,怎么回事?”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戚冰道,“恐怕是被人操纵了,就这片刻时间,已经杀了近百人。云长老,我们联手控住他。”

云舟应下,一刀两剑,三人一狂魔,交战对抗好几个回合,但都无济于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舟道,“他已经失控了,再这样下去,他只会杀更多人。”

祁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好似已经失去感官,沦落成无感无情的杀人机器。

江肆七惶恐:“发生了什么…让教司变得如此诡异?”

“我也不知。”云舟神色严肃,“为今之计,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这场厮杀。”

没等戚冰斟酌,只见甘六飞跃进来,挡住了攻击:“师父!你醒醒!是我啊!”

“没用的,他已经失去控制了。”云舟道,挥剑朝祁羌经脉命门刺去。

“当心!”

祁羌闪身躲过,目光像吃人不眨眼的饿兽,发出一声狂般嘶吼,带着大刀奋力砍向云舟身后的甘六。

“咔——”,甘六的剑也被斩断。

就在此时,伴着一声刀刺,周遭人一声倒吸气,祁羌身形一顿,腹下出现一只淌血的刀尖。

长刀自后,刺穿祁羌的身躯。

祁羌跪倒在地。

身后,戚冰手握着带血长刀,复杂的神情里,愤怒与惊愕错综交杂,融合着一丝悔恨和悲戚。

祁羌弥留之际,恢复了一丝神志,看着周遭惨死的宗门弟子,那眼神茫然又愧疚。

“教司。”戚冰扑通跪地。

祁羌想伸手阻拦她跪下的动作,身躯却毫无知觉,像没有生命的人偶。

“别跪……”

白发苍苍的老人拼命不让自己阖眼,那眸光褪去往日的严厉,只剩下将死之际的温和与无助,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戚冰俯身倾耳细听,只听祁羌的声音愈发孱弱:

“抱歉…抱歉……抱…歉……”

三声抱歉就想洗脱罪恶?你若是真觉得抱歉,就把这辈子欠下的,这辈子还清了再死!但这次,他再也无法遂了她的愿。祁羌最后一刻,眸中倒映出甘六的脸,闪过一丝怒色。还没来得及收去,眸光便黯淡下来。

在这三声久违了十多年的抱歉里,就此离去。

众人伫立默哀,祁羌死不瞑目的眸里,还挂着歉意。

戚冰为他阖起了双眼。

甘六垂着眸,声音悲恸:“师父已死,宗主,节哀。”

“清点伤亡人数。”戚冰缓缓起身,调整状态,“此事太过蹊跷,上报四阁长老,明查此事。”

教司在今日所有弟子都在场时忽然失控,想必这幕后人的目的定是要将柳叶宗赶尽杀绝。

那幕后之人蛰伏在此,教司失控的迹象又如此诡谲,若不快些揪出内鬼,不日后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啊啊灯前几日忘记更新了!实在抱歉各位宝宝!这次多更两章把上次的补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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