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布里听说旻宁在山东境内受了伤,魂吓得丢了半条,也不敢再提摆宴饮酒的事,连忙送了一大车东西到般阳府,有阿胶黑鸡之类的土产补品,也有些古玩字画之类的,说是给二阿哥养伤的时候解闷儿。
旻宁让孔武和谭玉自己挑些。孔武拣了些土产,想带给陈爽和护军营的兄弟们尝尝,翻弄的时候又见到个赤金点翠的小马,想着孙白杨属马,明年就是本命,带着护身倒正合适,便也收了起来。
旻宁本想把谭玉带回京城,又担心落下“结交地方”的口实,就把那只火帽枪赐给他,日后再做打算。谭玉护送着回京的队伍走了二百多里,过了山东北界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孔武,你回京之后最想做什么?”
旻宁骑不得马,躺在大车中,掀起笭帘看着外面。
“卑职最想跟护军营的兄弟们喝酒。”
“上次行刺护驾的事,皇阿玛已经提了你做御前侍卫。你倒是很念旧。”旻宁笑道:“不过你小子又没说实话。上次在香山,你总巴望着回宫。难道不是另有记挂的人?”
孔武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卑职不敢隐瞒。人的确是有,但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只要在一起坐坐,聊聊天,就很好。”
旻宁看着孔武,左胸口突然一阵酸痛。邸报上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这一路上,他有好几次都觉得话到了嘴边,险些就要从喉咙里送出去了。
他想起当时在热河行宫,他问孔武去哪儿了。平日里总是周全妥帖,滴水不漏的孔武,竟然露出羞赧的神色。他吐出孙白杨的名字,就像孩童将心爱之物捧给人看一样,又是骄傲,又是欢喜。
如果孔武知道了,会怎么样?每次这样想,他都觉得很可怕,比皇阿玛训导课业还要可怕,比上阵杀敌还要可怕,甚至比那晚被人用刀指着,命在顷刻还要可怕。
这是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感觉,怕到那几句话像塞在喉头似的,说不出去。
旻宁望着天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放下了帘子。
大军凯旋,皇帝格外高兴,派了庄亲王旻恪出城去迎,从南苑一路浩浩荡荡迎回了紫禁城。宫中一片张灯结彩,皇帝下旨今晚在保和殿设宴,为旻宁和众将领接风洗尘。
孔武把旻宁送回南三所,就拿着那些土产去了护军营,左找右找不见陈爽的影子。他又去东华门转了一圈,当值的护军看着面生。原来离开宫中数月,人已经换了一批。孔武连问几人,都说不知道陈爽在哪里。
如今的参领姓张,见到孔武,过来问了个安:“孔大人来此是有公事?”
孔武问道:“有个领带叫陈爽的,你可曾见过?”
张参领道:“卑职没有见过。”
孔武心中失望,想要离开,又听张参领道:“不过卑职听闻,前一阵子有个护军因为偷运物品出宫,被人告到了护军营统领那里。”
“然后呢?他人在哪里?”
“统领本来要将他革职重罚。后来听说永寿宫有人出面来保,就把他赶出宫去了事。”
孔武心里一惊,这件事陈爽竟然自己扛了下来,丝毫没有牵连到他。永寿宫出面,八成是小灵子搬出如妃的名头来唬人。
不过,告密的又是谁呢?
孔武摸不着头绪,只是想着要抽空去趟江浙会馆,找同乡打探下陈爽的消息,边走边想,就到了御药房。
孔武进门时隐约看到孙白杨常坐的那张桌子后面有人,稍微心安。走近了一看,却并不是孙白杨,是阿讷。
孔武心下奇怪,阿讷虽然爱缠着孙白杨,但当他是师傅前辈,从来只在桌侧陪伴,不会坐到他的位子上,便问道:“孙白杨呢?你怎么坐在这儿?”
阿讷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他原本不善言辞,最近更是少言寡语,每天只是写方子煎药,似乎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孔武心里着急,拿起支笔塞在他手里:“你要是说不出来,就写。”
“赴承乾宫请脉,天理教封门纵火”,阿讷写到这儿,手停在空中,半天不动弹。
”纵火,然后呢?”
一横一竖,是个“焚”字,接着又是一横,便停住了。
“焚什么?这一横是什么字?你倒是写啊。”
孔武抬头看着阿讷,发现他竟然眼中噙泪。
他突然明白了那一横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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