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弦意从地上爬起来，又转身去扶程乐瑶，奈何四岁的小身板扶不起程乐瑶一百多斤的体重。

“你们没事吧。”柳涵江及时赶到，一边警戒着邢泉的再次发难，一边将程乐瑶从地上拉起来。

程乐瑶摆摆手，虽然很想做出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但苍白的脸色和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证明了她此刻的虚弱：“肋骨大概是断了几根，好在没有撞在脊椎上，不影响行动咳咳……撑到游戏结束应该不成问题。”

“我这里有个恢复道具，你先拿去用。”陈彰从身上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膏药贴，递了过去：“直接隔着衣服贴在手上的地方就能生效，A级道具的治疗效果一般，大概没办法帮你完全修复，但总归能减轻一些疼痛。”

陈彰说话的语气平常的仿佛那道具只是一枚不值钱的创可贴，程乐瑶却知道，治疗道具在商城里是不售卖的，就算在成就道具里，也算得上稀有。在金玉满堂的售卖价格甚至能超过普通的S级成就道具。

程乐瑶有些意外地看向陈彰，他们只是认识不到一天的临时队友，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愿意拿这么贵重的道具给她用，下意识推脱道：“治疗道具太贵重了，我的伤又不致命，用不着……”

“一个治疗道具而已，没什么贵重的。”陈彰直接将东西塞到程乐瑶手里：“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昏迷的人醒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一开始陈彰只知道邬弦意出色，并未注意他身边的队友，但通过这个副本的接触，他渐渐认可了程乐瑶的表现。

她心里素质强大，临场反应，和推理解密的能力都很不错，执行力也很强。不管是之前精准地推测出五层的宝藏线索，还是刚才找到最粗暴有效的办法救下邬弦意，都证明了她的优秀。

尤其是救邬弦意这件事，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明知道会受伤还敢撞上去，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且邢泉害程乐瑶受伤了，虽然他主观目标是邬弦意，但也不能算完全无辜，因此被规则判定违反了誓约。程乐瑶这一撞，不仅保护了邬弦意毫发无损，还让邢泉成功吃到了反噬。

接下来一段时间，邢泉再想对邬弦意出手，恐怕也要多几分顾虑了。

这些表现，放在任何一个玩家身上，都会成为其他大公会争取的对象，程乐瑶之所以在外面名声不显，恐怕还是被邬弦意遮掩了光芒的缘故。

想到这里，陈彰对程乐瑶说：“收下吧，你状态好了我们才更有希望找到救这些昏迷玩家的办法。对我来说，跟离慕的性命相比，这些道具，根本不值一提。”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凡尔赛，但以陈彰四人在长峰公会的待遇来看，他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程乐瑶没再推辞，将道具接了过来。

“我帮你。”柳涵江主动上前，帮程乐瑶将治疗道具隔着衣服贴在受伤最重的地方，柔和温暖的感觉透过皮肤，原本的疼痛瞬间缓和了大半。

此时一层的骚乱也接近尾声，周小河找来保安，保安抓住了变成小丑的玩家，垃圾车从远处轰隆隆开过来。从二楼的玻璃围栏处往下看，刚好对着那垃圾车的上方。

闫雀从护栏边探出一半身体，朝楼下喊：“周小河，一楼怎么会又出现小丑？”

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周小河脸色也有些难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是自己主动冲上去拿的传单，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等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变成小丑了。”

“我明明提醒过了，说领旋转木马门票的时候要当心，如果看见传单出现，第一时间告诉保安。”周小河的语气有些懊恼，说话也颠三倒四。“其他玩家也好好遵守着，就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冲上去抢传单。”

“这个玩家之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程乐瑶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周小河回忆了一下，仰头答道：“硬要说的话，就是有些消极，你们也知道，这些一层玩家身上大半的钱都被邢泉给掏走了，很多人手里的物资根本不够坚持的晚上的。”

“之前有几个钱花完的，昏迷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因为没有即使补充食物跟水，已经变成白骨架子，被垃圾车收走了。”

“剩下的人里大多数，这会精神都不太好，不过有白衣压着，倒也算情绪稳定，冲上去这个人也穿着白衣，之前一直老老实实待着的，所以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失去控制。”

“会不会这其实就是白衣的副作用？”程乐瑶分析道：“之前我听弦意提过，说白衣会压制人的情绪。会不会是因为情绪过于压抑了，加上客观上他们已经花完了身上的钱，等于失去了生的希望，所以在极端消沉之下，才会变得失常，触发这种作死的行为？”

“有可能！”周小河点点头，欢喜于找到了原因，却又紧接着犯愁起来：“可是这要怎么办啊。让他们把衣服脱下来恐怕也不安全吧。”

程乐瑶暂时也没什么思路，情绪这种东西，看似无关紧要，有时候却比明面上的危险更加致命。且因为无法触碰，无法量化，反而更加棘手。

她习惯性地看向邬弦意，仿佛是下意识地在等他说出一个办法来。等看到身旁那个头尚不足一米的人类幼崽时，才恍然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离谱。

邬弦意并没有关注刚刚的对话，他正趴在护栏上，透过护栏玻璃往下看。

他看见几个穿制服戴面具的人按着戴着小丑面具的玩家，而那个叫凌一的保安，掏出了警棍，对着那个戴小丑面具的人的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下一秒，那个人消失了，只余一个小丑面具落在地上。

邬弦意吓了一跳，尽管之前日记里提到过这个内容，程乐瑶也讲到过，但和亲眼目睹的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这样诡异的情景，周围其他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等着凌一俯身捡起面具，走到垃圾车旁，掀开垃圾车上面的盖子，将面具丢了进去。

邬弦意看得认真，忽然见凌一突然转身，竟是直直朝他这边望过来。

隔着面具，邬弦意明明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实在太过明显。

邬弦意当即吓得缩起脑袋，但旋即想起这个人是个追杀自己的坏人，又不甘地瞪了回去。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又凶又怂，明明吓成了飞机耳还不忘惦记着去哈人的奶猫。

程乐瑶低头时，便看见邬弦意小手小脚地趴在玻璃上，脑袋贴着玻璃墙壁，都压出印子了也浑然不觉，眼睛睁得溜圆，直直瞪着下面。

她不由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凌一。”邬弦意低声回答，像是怕谁听见一般。

程乐瑶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但凌一已经转了身，招呼着其他保安，朝远处走开了。仿佛刚刚的举动，只是无意间随便看了一眼。

程乐瑶以为邬弦意是害怕对方，安慰道：“别怕，他在主线完成前不能杀人的，现在对我们没有威胁。”

邬弦意垂着脑袋，并不吭声。

程乐瑶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她想邬弦意小时候恐怕吃了不少苦，所以才养成了这寡言少语的样子。但邬弦意自尊心强，不愿意把这些悲惨的过去告诉别人，所以程乐瑶也不问。

但忽然，她感觉食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低头才看见，竟然是邬弦意主动拉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程乐瑶有些意外，随之一些欣喜涌上心间。之前邬弦意看她的眼神一直防备而拘谨，现在居然愿意主动接触她了，而且神色间似乎也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和依赖。她立时觉得，这伤受得不亏。

“怎么了？”她轻声问：“你想到什么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程乐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邬弦意是不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

但问完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邬弦意和其他因为花钱而失忆玩家不一样，其他玩家失忆了，但是身体没有变化，还是成年人的身体，幼年的记忆也不会突然浮现，干扰现在的自己。而邬弦意则是由身体到记忆都完全回到四岁的状态，这样的情况下，她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只用四岁的邬弦意来给他们提示呢。

但就在她开始自我反思的时候，邬弦意却奶声奶气地开口：“我好像知道入口在哪里了。”

“什么入口？”闫雀随口问，话出了口，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想说，去停电后那个空间的入口吧？”

这话说得陈彰暗自激动起来，他当然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入口，毕竟救活离慕的希望就在那里，但他随即否定道：“应该不是，他之前都找不到，现在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突然一下……”

不是他小看邬弦意，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任谁看到一个长得软萌可爱的四岁小正太，都不可能指望对方来带领自己，给出答案吧。

“就是那个入口。”邬弦意却语气笃定地说，相比之前，他此刻面对二层的玩家，倒是少了几分生怯，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这下就连之前一心琢磨着怎么杀死邬弦意的邢泉都忍不住把目光转了过来。

邬弦意的样子太有欺骗性，导致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他虽然记忆只有四岁，但智商却远不止四岁时那些。只要给的信息足够，他一样能像以前一样将线索关联起来，得出答案。

“就在垃圾车里，从上面的那个入口就能钻进去。”邬弦意看着程乐瑶说。

“那个口也太小了吧，我也就能伸进去个脑袋。到肩膀就得卡住。”闫雀回忆了一下垃圾车的样子说。

“但我能进去。”邬弦意挺了挺胸脯，仿佛这是一件多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有把握吗？”程乐瑶很想相信邬弦意的判断，但一想到只有四岁的邬弦意要独自进入那个吃人似的垃圾车，她就觉得没办法接受，甚至希望邬弦意的想法是错的。

“七八成吧。”邬弦意仰着脸，虽然声音稚嫩，语气却透着几分对自己判断的自信，依稀可以看见那个成年后眉眼飞扬，三言两语将副本轻易拆解的敏慧青年的影子。

陈彰大概是所有人里最希望邬弦意判断无误的人了。虽然他对邬弦意好感不低，但在他眼里，离慕的性命，这里面其他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

他强压住内心的希冀与喜悦，询问道：“眼下时间还有，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分析的？”

“嗯，副本里任何一点错误，都会导致死亡，我们总要确定你判断得没错，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动作。”程乐瑶也附和道，她也希望救其他两名队友，但她绝不希望是邬弦意去冒险。所以她更要确定，进入垃圾车内部是一件没有危险的事情。

“这个商场叫银盛商场，银盛银盛，听起来，很像一个词——人生。”邬弦意点点头，开始分析道。

【哇，他来真的啊。】

【这点我之前也想到了！银盛谐音人生，暗示不要太明显。】

【不会吧，四岁的弦意大宝贝不会真的分析出入口的位置了吧，我今年都一百二十岁了，我还全程上帝视角，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能说不愧是弦宝。】

【行了吧楼上，这还没分析出什么来呢，就开始吹了。邬弦意再聪明现在也就是个四岁小孩而已，别把他想得太神了。】

【我反正是不信，估计是小孩子吹牛想表现一下，听着吧，他绝对分析的有问题。】

【就是，商场叫什么跟入口在哪有什么关系，这一杆子打得也太远了吧。】

“打赌吗？”邬弦意抬头道。

“什么？”柳涵江一下没反应过来。

程乐瑶却朝着虚空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发弹幕的人，跟我打赌吗？”果然下一秒，邬弦意对着弹幕，伸出两只手比划着：“如果我真的找对了出口，你们每人要给我十……不，给我一百积分。”

邬弦意倒是不记得自己成年后跟观众打赌的事情，他只是从笔记里看到积分很有用，就跟现实里的货币一样，如果现实里他有钱，他就不用再忍受养父母的虐待，所以在游戏里他也想要多挣一点积分，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以后也能活得更容易一点。

加上那些弹幕里的人说了很多不看好自己的话，邬弦意打赌的时候，也多少带了一些少年人争强好胜的赌气成分。

【笑死，他怎么还偷偷涨价。】

【年龄越小，宰人越狠。】

【赌就赌！】

【来来来！谁怕谁啊。】

【楼上糊涂啊，忘了之前怎么输的了吗？】

【哈哈哈，这感觉竟然该死地熟悉。】

【笑死了邬弦意，原来四岁你就这么坏！】

【我就不信了，赢不了十九岁的弦宝，还能输给四岁的弦宝！】

【赌！我赌一万积分！但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问邬弦意输了怎么办的是醒目留言，邬弦意念了一遍，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地答：“反正我是要钻垃圾车的，输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

“不行，你疯了！”程乐瑶被吓了一跳，同时有些奇怪，成年后的邬弦意明明很怕死的，甚至轻易不把那个字眼挂在嘴边，怎么小时候的他倒是百无禁忌，甚至敢这样和观众打赌：“就算那里真是入口，我们也要从长计议，如果你的分析不能说服我们，我更不可能让你进去冒险！太危险了，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你才四岁，又没什么自保能力，你不怕里面有怪物吃掉你吗？”

“可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年少的邬弦意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异常，他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你能为了我受伤，我也能为了你们冒险，我不怕。我一定把我们的其他朋友都救回来。”

程乐瑶涨了张口，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有些惊讶于邬弦意那么精明算计的一个人，小时候竟然心思这样单纯干净，甚至还带了些莽撞的勇敢。但又恍然觉得似乎自己追随的邬弦意其实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在成年后把他那份干净的善意、勇敢的鲁莽，隐藏用一层层精明的算计谋划包裹起来，藏得更深了。

“如果银盛商场这个名字，真的是在隐喻人生，”邬弦意不管发呆的程乐瑶在想什么，满心打赌赚钱，继续捡起刚才的话题：“那么我们先前找到的商品副作用，就有了另一层含义。水和食物的副作用是人的身体机能，反应能力消失；白衣是情绪消失；白伞是血肉消失；花代金券是记忆消失。”

“血肉，机能，反应，情绪，记忆。这些东西拼拼凑凑也只能拼成人生中属于人的那一半。就算记忆勉强能算作过去，未来却不在其中。”

“所以人生还差一块拼图，”邬弦意扭头看向电梯的方向：“就是这部只能上不能下的电梯，它很像流动的时间，我们只能往前走，就算身体变成四岁，就算记忆全部丢失，我们的时间也永远不会真的回到过去。”

“嗯，你分析的这些很有道理，可是这跟垃圾车有什么关系呢？”闫雀急性子地追问。

“我们回不到过去，但垃圾车可以。它可以穿梭楼层，出现在任何地方。”邬弦意说。

“保安也可以去任何一层，还有我们购买的那些物资，都可以穿越楼层，准确地说，除了玩家，其他所有东西都能穿越楼层吧？为什么独独是垃圾车？”柳涵江一句话切中要害，其他人跟着点头。这也是他们听完邬弦意的分析，当下最疑惑的地方。

邬弦意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们一样，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这么简单你们怎么还没明白的”苦恼，配合那张只有四岁的童颜，可谓是杀伤力拉满。

他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面具被扔进了垃圾车里，面具里装的是玩家。凌一不杀玩家，却把他们变成面具丢进垃圾车里。垃圾车在一层到五层之间穿梭，如果垃圾车里面的空间和商场其他的空间属于同一方空间，那就等于这些玩家以电梯以外的方式穿越了楼层，违反了规则。违反规则是死。所以反过来不就说明，垃圾车里的空间和商场不属于同一方空间。不用遵守商场规则。”

邬弦意顿了顿又说：“垃圾车有两个入口，一个是吸尘口，但它会把人压碎，人进去了，命也没了。但是上方那个开口却不一样，凌一两次把面具从那里丢进去，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从垃圾车上方盖子进入垃圾车是安全的，那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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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银盛商场规则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