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旦的时候,学校里比平日热闹许多。
一方面是元旦晚会即将到来,有很多的节目看;
另一方面,是马上就有三天的假期。
但这两点都和高三无关。
陈玉背着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嘴里念经。
“这次的八省联考一定要都好好考,检验一下自己在全省到底属于什么位次,让自己有个底……”
转入陈玉班级的这几个月,崔呦鸣很喜欢这个班主任。
她没有太和蔼可亲,也没有很风趣幽默,但很意外的对崔呦鸣的胃口,刚刚好。
崔呦鸣也喜欢她的讲题方式,详略有当,正对胃口。
窗户外面传来元旦晚会的彩排声音,即使关着窗户都听得见。
窗外的歌声响起,是一首流行歌,唱得不错,但大家都隐隐听出了问题。
“这是把原唱请来了吗?”
“这有张嘴吗,不是在放伴奏带吗?”
……
这届的学生会不太行啊,组织个活动乱七八糟的。
不过元旦晚会不过是他们通临六中的自娱自乐,最多来个校长。
反正是关着门自己家玩乐,就算是站在舞台上对口型,也无所谓,无人追究。
“这音乐还挺好听的,比去年一张嘴吓倒一片好些,”前桌的邹城南说。
通临六中没有艺术生,文艺晚会也没什么人撑场面。
体育生倒是有几个,但也不能元旦文艺晚会上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大家都是没什么特殊才艺的普通学生,对这些文艺晚会的标准要求都不高。
玩乐嘛,乐了就行。
“这次的主持是谁啊?”有人问。
“听说是两个高二的和两个高一的。”
前面的一对同桌聊的热火朝天,陈玉走过去给两人一人弹一下脑瓜子。
“安静点,赶紧写卷子,两边的同学把窗户关上。”
教室里有点闷,崔呦鸣写完一张卷子有些呼吸不畅。
正好课间到了,她起身去操场走两圈。
月光似水,操场没什么人,一旁的体育馆里还在放歌曲,彩排依旧在继续。
是一首很简单的钢琴曲,但听起来有点乖乖的,没什么活人味。
崔呦鸣皱眉仔细听了下,发现连弹钢琴也是放的伴奏。
什么情况,好好一个文艺晚会,付延成这样。
崔呦鸣正准备走的时候,体育馆内的录音带戛然而止。
一男一女出现在体育馆门口,压低了声音说话。
但因为周围实在过于安静,崔呦鸣听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会弹钢琴吧,虽说这次晚会全是假唱假弹,但若是突然有市里面的领导来参观,那就不好收场了。”
鉴于去年真唱对台下观众造成的精神攻击,这次晚会剑走偏锋,所有歌唱类节目都做了假。
可崔恩霜一个独奏类的节目,也说要放伴奏带,说要和别人一样。
他有点不理解。
“放心吧,我会的,”女声说。
崔呦鸣听出来了,是崔恩霜的声音。
这时,另一个女生追了出来,她的手上打着石膏。
“恩霜谢谢你,多亏有你,不然我们班的节目就要没了。”
崔恩霜骄傲一笑:“这没什么。”
旁边打着石膏的女生,就是上回音乐会上弹钢琴的那个,不过上周不幸摔伤了左手,没有办法排练钢琴演奏节目了。
恰巧这时,崔恩霜说自己会弹钢琴,还拿出了自己的钢琴考级证书。
大家都说她深藏不露。
崔呦鸣想起来了,最近晚上回家,总看到崔恩霜胡乱地在桌子上乱比划,原来是在排练表演弹钢琴。
她不想管她,在操场上吹了一会儿风,就回了教室。
学校里关于崔恩霜脚踏三条船的传言在上回月考之后逐渐没了踪影。
好像大家都默认成绩好,道德品性也好。
其实不然啊。
但这种社会偏见对崔呦鸣有利,她走在路上,暗戳戳的目光都少了很多。
-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末,一场盛大的典礼在体育馆进行。
“我们元旦放假吗?”有人问陈玉。
“一月一号放白天,晚上就到学校,”陈玉回答。
讲台下面传来唉声叹气的声音。
“再忍忍,上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陈玉安慰道。
体育馆的容量有限,只给高一高二划分了位置,还剩些散座,高三的爱看就看,不看拉倒。
当天晚上,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都熄了灯,高三的三三两两待在教室或是出去晃悠。
教室里很吵,也没有老师管。
崔呦鸣和沈鹤鸣便去了那个废弃的实验楼。
他们对看人表演假唱没什么兴趣。
漆黑的小路上,两侧杂草丛生。
实验楼地方偏僻,此刻黑灯瞎火,人烟稀少。
“天黑后的校园,怪可怕的,”崔呦鸣吐槽。
“害怕吗,你可以拉住我,”沈鹤鸣宽宏大量。
崔呦鸣刻意和他拉开了距离,说:“我胆子不比你小。”
沈鹤鸣放慢脚步,把背上斜背着的书包拿在手里,可惜地说:“好吧。”
夜晚的实验楼别有一般风味,好像一座鬼屋。
斑驳的墙面上是或深或浅的划痕,干枯的树叶铺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脆裂声。
“我们真的要上去吗?”沈鹤鸣说,“我看教室也挺好,吵归吵,我们可以戴耳塞。”
崔呦鸣:“……”
磨磨唧唧的,她抬手拉住了沈鹤鸣的书包带子,把人扯到了自己的前面。
“你带路,快点快点。”
她也有点怕。
沈鹤鸣无奈地往里走,后面跟着个小尾巴。
两个人偷鸡摸狗般走到实验室二楼,打开灯,这才安下心来。
崔呦鸣突然问道:“你说,这座实验室从前是做什么实验的?”
会不会隔壁屋里就会有废弃的福尔马林溶液,里面浸泡着……
崔呦鸣想着想着有些后怕,离墙壁远了些。
“物理实验,隔壁屋里只有不准的砝码和扭曲的天平,”沈鹤鸣说。
他用笔敲了下崔呦鸣的脑门,说:“想什么呢,这是高中,哪来那些生化武器。”
高三的东西好像永远都学不完,好在有沈鹤鸣帮自己理知识点,还有很多老师的悉心指导,崔呦鸣进步很快。
她写卷子的时候,突然有人给她打电话。
沈鹤鸣没有抬头,说:“胆子不小,在学校里带手机还不调静音。”
不愧是能想出翻三米墙的人。
“我是到实验楼的路上打开的好吧,”崔呦鸣说。
当时慌里慌张打开手电筒,不小心按到了,从静音调到了震动。
是温鹿给她打电话。
今天有元旦晚会,学校的督查没有往日严。为了联系方便,好多人偷偷带了手机。
温鹿是校学生会文艺部的,虽说已经光荣退休,但是今年的学生会不太给力,他们几个老学长老学姐也去了晚会现场,帮着把把关。
电话刚一接通,电话里面就传来一句脏话。
温鹿平时都温温柔柔的,很少有脾气爆炸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情了?”崔呦鸣问。
“我靠,今天要出事了,市领导竟然心血来潮来晚会现场了,”温鹿焦急地说,“我真是气死了,这群小学弟小学妹,组织的什么玩意,要把我们学校的名声都搞臭了。”
“什么!突击检查啊。”
“就是啊,本来他们说的放录音带,若是只有我们本校的学生倒也没事,但今天突然有领导来参观。哎呦头疼。”
崔呦鸣听到,背景音里,有几个人低低的哭泣声,旁边有人在安慰。
“我真的不会唱歌,我五音不全,班主任非说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我是被抽签抽出来的,”一个人正在嗷嗷大哭。
“没事,没事,”旁边的人安慰道,“到时候,你就随便唱,咱们唱的都是流行歌,那些校领导才不会知道原曲是什么样的呢。”
哭的那人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崔呦鸣这才深刻意识到这所百年名校,高考届的泥石流,在文娱艺术方面是多么的匮乏。
这片土地上,唯一和艺术挂钩一点儿的,可能就是那两三个时常被占课的音乐美术老师了。
通临的教育很卷,卷到很多人不得不放弃其他所有爱好,专注于语数外,从小上的兴趣班都是奥数班和新概念英语。
可想而知,今天晚上会是多大的灾难。
若是仅仅只是唱歌难听也就罢了,可能在那些慈祥的校领导看来,具有特色的、不拘小节的歌声,可以是桀骜不驯的少年气。
偏偏别的节目也出了问题。
这场晚会的总导演,也就是高二的学生会主席,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
“歌唱节目的伴奏带子都已经换成了没有人声的了,你们到时候就大胆唱,别害怕,”他说,“舞蹈类节目的,你们反正做不了假,就靠你们找回场子了。”
“对了,还有演奏乐器类的,你们也是,好好发挥,我们再把舞台上的麦调整一下,到时候要是收音不好,台下都听不到。”
几个抱着琵琶、笛子的都点点头。
学生会会长一下子都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崔恩霜,看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崔恩霜脸色苍白,说:“我……我突然肚子疼,没法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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