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途进了电梯就有些嫌弃地扯掉领带。
也许是这次“上帝”安静得太久,一来就上演那么一出恶俗戏份。
——他早知道这个世界只是虚拟构造,而他很不幸,又是个用来衬托主角的配角。
如果只是这样毫无知觉地在编写的故事中度过一生也就罢了,可从沈途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总是会出现这样莫名其妙又别又用心的“外来人”。
让他知道了他的苦难和灾难,只是为了故事更加戏剧化。
而更讽刺的是在每次这样的剧情来临时,就会忽然出现“好心人”,他们对流浪狗一样的沈途嘘寒问暖,善良热忱。
沈途开始也会被假象迷惑,直到见听到越来越多的心声,这些高高在上的“外来者”用伪装的善意包裹着内心的肮脏——
“这种程度都没黑化,应该没问题了吧”
“刚刚还甜甜地叫我叔叔呢,应该暂时没问题,给他的稳定剂糖果也吃下去了,安全。”
“现在还没有黑化迹象,不会是这次剧本设定太鸡肋了吧,父母双亡太没意思了吧。”
他们施加给他远超承受力的恶意命运,却又嘲讽他为什么不能再善良一点。
就仿佛被拴住狗链的恶犬,在肮脏生锈的劳动里给“上帝”做表演。
他们爱看,却更怕被咬到。
这些恶心玩意儿,像某种病毒,一波接着一波,却总是久治不愈。
沈途扫了眼手里的领带,路过垃圾桶就丢了。
他的项目马上进入最后试验期,这种让人作呕的游戏他最后奉陪三个月,希望……最后的大结局不会让他们失望。
沈途走进车里,却坐着没发动。
他其实并没有早课,只是并不想和一个外来人呆在同一空间太久。
他挺怕控制不住,杀了他的。
他合眼休息了会儿,才懒洋洋地抬起了眸子,从冷冻箱里拿出了瓶高效止疼剂,毫不犹豫扎进了腺体里。
其实那种如同蚂蚁在血肉里噬咬的疼痛早已习惯,但这次他还是打了一针。
早在青春期发育时,他从某个“外来人”口中得知他的腺体会在长大以后出现问题,他就毫不犹豫用药剂打碎了腺体。
比起周期性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更讨厌被原始兽性支配的低等。
而且,他并不需要信息素带来的依赖和快.感。
只有那个纯情愣头青会以为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点儿什么吧。
只用一点点伪造的信息素提取剂就能脸红心跳,不能自已。
沈途抬眼,看了眼黑色玻璃反光上的人影,那颗几乎浅不可察的小痣,昨天被某人虔诚又小心地吻过。
他清醒地闻着他控制不住愈发浓烈的木质信息素,清晰地听着他每一句无厘头的碎碎念。
[他会不会把我当成登徒子和那些骚扰他的臭流氓一样……]
[我是不是太像要睡他了可是我没有我只是想帮他……]
[可是我控制不住**了怎么办QAQ]
在他手足无措,疯狂道歉又被**撕扯时,全然未觉靠近他后颈的针管。
里面高浓度的浓缩抑制剂,足够让一个S级Alpha神不知鬼不觉地腺体爆炸而亡。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死在了温柔乡。
可是……黑色玻璃像在复现昨晚。
某人快要吻到自己,却很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反问……我会不会碰疼他。
针尖才碰到腺体,那个滚烫的身躯就重重压了下来。
某人在昏倒前,还在用气声保证,“我轻轻的……不让你疼。”
沈途忘记了当时的想法,只记得天花板晕着昏黄的暖光,那个早被疼痛折磨过千万遍的报废腺体……后知后觉,变得很疼很疼。
*
祁逢衍当然没能等到沈途回家。
上班第一天就喜提迟到七个半小时的祁警官,终于在下班前最后半小时赶到第九停泊区巡查公社。
“你可以再来早一点,我的大少爷。”席呈淡淡道。
进入世界后,每个人除了掌握故事基本信息的系统,不再与外界信息互通。
因为是祁首席的独子,故事线做了个弊,席呈才如有先知般被迫在这里等了他的大少爷十几年。
很好。
席呈想,这次出去,是时候炸了总楼了。
“看来你来得挺早。”祁逢衍意有所指。
他没想到席呈也来了,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虽然作为这个故事的直接指挥官,不算奇怪,但不知道有没有一些“私人恩怨”在里面。
“是啊。”席呈瘫在座椅上,一脸愤愤道,“他妈的我就想跟作者买个比你地位稍高的点身份,结果给我写成苦逼打工人。”
席呈露出泛灰的死亡微笑,“我在这儿都打了十七年工了你敢信?哥都熬成叔了。”
十七年……
祁逢衍指尖拨了拨席呈桌上的不倒翁,抬起眼,“那你见过他了。”
“当然了,”席呈秒领会,毕竟“他”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不然我来玩儿的。”
“嗯。”祁逢衍不冷不淡应了声,又垂下眼拨了下不倒翁,仿佛在专注地看它缓慢跌倒又缓缓起立。
“想打听东西就直说呗。”席呈从下跟祁逢衍一起长大,仿佛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这娃表面冷酷酷,其实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孩子。
他站起身起身,仗着在故事里他顶头上司的地位和他勾肩搭背,“走着说,为了等你饿死老子了。”
祁逢衍暼一眼他的手。
席呈不投降,强调道,“搞清楚情况,现在我才是大哥。”
“……”祁逢衍又不理他了。
席呈笑骂了句,这大学生还是那么酷啊。
席呈对这单方面的久别重逢倍感温馨,主动充当司机。
鬼知道他多少年没见人了,帮这些虚拟人物打工就算了,谁懂他每次面对这些“数据”之间产生纠纷还要被迫调节的时候的心情。
“我仿佛玩了十七年过家家。”席呈在这个世界马上三十六了,若不是设定自带一点buff,他都快长白头发了,他总结道,“你再不来,我就真的要‘融入’这个世界了。”
“……”祁逢衍没搭理他,不倒翁没了,就玩儿那张微微弯曲的巡查官证。
这是祁逢衍第一次进入故事。
他和他父亲的理念并不同,他们认为这样的故事和电视剧一样,只是讨好真正人类的一种娱乐方式。
卡牌翻了个面。
祁逢衍忘记谁跟他说过了,“可是这就是我的世界啊。”
他们的人生,承受的苦难甜蜜,都在这个世界里。
所以出现“沈途”这样的“错误”,祁逢衍认为是早晚的事儿。
席呈似乎也想到了这茬,忽然灵光一现,“卧槽BOSS不会以为是你干的,才把你流放到这儿吧?!”
然后他毫无意外接收到了一个看蠢货一样的眼神。
“也对,谁会想不通把自家产业搞破产。”席呈找补道。
察觉到祁逢衍心不在焉,他才想起什么,“话说回来,这次的设定真的狗。”
卡片不动了,祁逢衍看向他。
“如果抛开这是个故事不说……”席呈看着前方的红灯,停下车,“我觉得那孩子挺可怜的。”
他来到这里时十八岁,第一次见到“沈途”时,他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父母留给他的财产全被吞了,被孤儿院打得受不了了,偷偷跑出来。”席呈回想着十七年前的场景,“你说一个高阶omega,放谁家不是个宝贝,他却瘦瘦小小一个蹲在角落,大冬天的,脖子上一大条淤青,手心都快被小竹条抽烂了。”
那是席呈第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记得那天他买了几个包子和杯暖和的豆浆,违背条约还是和他见面了。
席呈是坚定的“楚门”拥护者,认为虚拟就是虚拟。
那天可能单纯是脑子抽风了。
也可能是因为……
在大屏幕上看着的时候,流血流泪都是戏剧表演。
但亲眼看到时,是皮开肉绽的震撼。
那天,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带着唯一一点暖意走向那个未来可能毁灭世界的小坏蛋。
他本以为自己会说教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蹲在他面前,把包子塞在了小沈途怀里。
“当时他就问了我一句话,”席呈忽然烟瘾有点儿犯,摸出烟盒点了支烟,徐徐吐出口气才缓缓说,“他问我,他是不是不该活着。”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呢?
告诉他你只是一个虚拟的配角,一个捏造的数据,你承受的苦难只是为了别人的乐趣?
席呈最后也没说什么。
转身一走,十七年了,再没敢见他。
指挥官最可怕的就是对故事里的人共情,参与过多,可能某天就会分不清哪个才是“楚门”了。
红灯倒计时结束,十七年也过去了。
席呈叼着烟无奈笑了笑,“所以说人不能在这儿呆太久,我都偶尔有同情心了。”
车缓缓行驶起来。
祁逢衍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掌心的卡片。
席呈特意找了家高档餐厅,避开晚高峰拥堵,一会儿就到了店,席呈熟练地把车停在路边车位,准备大宰大少爷一顿,这种皇太子肯定有用不完的积分。
只是他才下车,大摇大摆装逼抛了抛限量版跑车的钥匙,就被祁逢衍抬手截胡了。
一切变化地太快,席呈还没反应过来,祁逢衍已经坐进车里了。
“?”席呈震惊质疑。
“再会。”祁逢衍看都没看他,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席呈站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开始骂街。
这孙子是谈恋爱了啊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
*
车不知怎么就到了南繁苑。
祁逢衍踩下刹车,才后知后觉已经到了沈途家楼下。
他坐在车里,看着偶尔两个行人。
脑子坏了,才会忽然想知道……他有没有回家。
席呈口中那个冬天,祁逢衍并没有参与,却莫名奇妙想隔着时间长河抱抱那个人。
明明没有立场,两人也并不熟悉。
也许是昨夜温存尚在,那种名为信息素的生理本能,把他的心脏暂时和沈途纠缠在了一起。
祁逢衍看了眼席呈落下的烟盒,觉得自己大概也应该抽根烟冷静一下,免得像个欲求不满的跟踪狂,第二天还要守在楼下。
只是他才碰到烟盒,手机就响了。
正式入职后,席呈终于能拨通他的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熟悉的,“卧槽!”
“……”
席呈猜祁逢衍的沉默是在表达有屁快放,事情紧急,只能开门见山,“沈途杀人了!”
*
方才还在车库踌躇不敢上楼,现在就得到了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虽然不算体面。
祁逢衍看了眼席呈发来的逮捕令,淡然按下了33层。
电梯上行间,电子小人补够觉,又敬业钻出来上夜班。
“卧槽,”脏话小人评价道,“你又去啊?”
“……”
“你好像那种每晚准时上/门服/务的鸭。”博学小人准确评价。
祁逢衍侧头看着它,“服务结束就帮你修脑子。”
电子小人立马抱紧脑袋,老实了。
每晚准时上/门服/务的祁警官,带着足够充分的理由敲开了门。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电子小人没憋住,吐槽完马上在听到脚步声靠近时准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应灯随着祁逢衍的脚步亮了一路。
沈途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个身高腿长站在光明大道上的人。
沈途换了件棉质睡衣,人太瘦,锁骨露出大半。
长发懒散挽着,碎发贴着修长白皙的脖颈。
看清楚人,他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似乎在问,来干什么?
祁逢衍目光先落在那片在灯光下过白的皮肤,未作停留,便抬起眼,淡淡道,“抓人。”
可沈途明明听见他在心里说,想的台词怎么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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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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