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进展

生活状态放慢下来的谢斯年少了很多忧虑,他与家庭的关系尤为奇怪,看似亲密又看似疏远。如对他不闻不问他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如真切地问起他的痛处一家人又会一起共克时艰。韩雪要是没发现谢斯年的异常并主动提出要帮他承担一部分李凡的医药费,谢斯年会死撑着一条路走到黑。

现在好了,他没有那么多顾虑脚步轻盈许多,可以安心做他的研究、谈他的恋爱,生活中爱与鲜花的芬芳又重新涌现。

这也说明一切的一切既不能离开物质基础又不能将物质做到极致,绝大多数人将头颅埋进尘埃里获取食物,只有在露出脑袋缓口气时才有空回望天上的月亮。当他看见住在地下室的“蚁族”被清退的新闻时,谢斯年突然产生一种“不幸中的万幸”的想法,还好李凡出生在北京,还好他们误打误撞相识相爱……世界上无数个“李凡”不具足他的幸运却少不了他的不幸,他们正在时间的碾动下一分一秒地、一个个地化作尘埃。

很久没有好好儿吃顿午饭了,谢斯年喝着饭后的汤摆弄手机给李凡发消息。

久久:在吗乐乐。

久久:吃饭了吗?

他琢磨一会儿,又发了条消息;

久久:吃药了吗?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凡乐乐:都吃了。

凡乐乐:你忙完了?

都吃了就行,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伴随行行文字的跳出消散了一大半,食堂免费的汤变得有滋有味。

凡乐乐:有点想你。

凡乐乐:论文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

他久哥为他愿意放下脸面,他也愿意为他久哥放下倔强,原本难以启齿的话总想说给爱的人听。谢斯年突然感觉脸上热热的,他不知不觉已经为了某件事欺骗了乐乐许久,想了想谢斯年挠挠头继续回复。

久久:还算顺利,忙完这两天我就回去,你乖乖吃饭。

凡乐乐:好。

他又说了句违心的话,研究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最近所谓的研究全是在做代写的稿子,直至最后一笔稿费落在手里,谢斯年又安安稳稳做起他的毕业研究。由于他感兴趣的点和别的医生不太一样,他又参与了高敏护理方面有关于慢粒患者及家属经济负担与负面情绪、治疗依从行为相关性的研究,韩雪拿他打趣说医护一体化他当先锋。

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先有进展的并非谢斯年的毕业研究,而是李凡的复查结果。

谢斯年也没有想到,刚说忙完这两天做完手头的项目工作就回家的他再次和李凡见面是在主任办公室。

他先是拿起办公桌上的几张报告,这两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张血象报告并不好,上面高高低低好几个小箭头说明结果不正常,白细胞和嗜酸粒细胞全是两位数。

“髓象增生活跃,”韩金树在电脑里熟练地找出上次的复查结果与这次进行对照,“不排除已经存在耐药风险了。”

即便人们普遍认为“格列卫”是这一疾病的“神药”,相比于传统化疗来说它耐药性发生率更低、效果更好、安全性更满意,但它毕竟有一定局限性。伊马替尼仅可抑制暂未发生突变的细胞,如慢性期规律接受治疗按照现有研究来说五到八年耐药风险较低,但如果疾病中后期再接受伊马替尼治疗,耐药风险就会显著提高。

如期间没有规律用药,耐药风险会明显提升。

耐药的结果是什么?

是只能考虑走私更昂贵的达沙替尼……

李凡没有活路了。

“和之前复查结果相比是不太理想,”刘海军拿过他手里的报告站在韩金树身后与年前那次反复对照,琢磨半天又说:“但我觉得未必就一定发生了耐药,过三个月再看看细胞遗传学检查结果吧。”说完他将目光指向韩金树,而韩金树则是盯着电脑不说话。

罕见的病情、奇怪的鉴别诊断,韩金树至今鲜少接诊过几例伊马替尼耐药的患者,接下来该怎么办?甭说李凡不知道,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李凡每次好好的接受治疗后就会出点什么意外。

正当所有人反思治疗方案时,韩雪倒想接着往前进一步,她率先想到上次进修时所接触到已经在欧美国家广泛运用于伊马替尼耐药患者的药物,试探性地问:“2006年美国FDA批准上市的那个达沙替尼,要不再尝试下?”原本应该医生与患者沟通的内容被她抛向上级医师和主任,这个思路还需得到验证。

“我国还没获批上市,不太行得通。”韩金树立刻摆摆手否定,沉吟许久他说:“嗯……我觉得吧,你可以先这样。”

“现在你也负担得起仿制的伊马替尼,你先吃着,三个月之后复查一次髓象再看看血液学缓解情况……因为暂时我们对待伊马替尼耐药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三个月之后还不行就换回正版药,看看到底是不是仿制药和格列卫是有区别的。”韩金树连说带比划,化验单上的几个数字被他用指甲按出深深的印子,“因为现在不能排除到底是药的问题,还是你的疾病进展了,亦或者说是仿制药和正版药就是有疗效差距的。兴许三个月之后指标好了,也兴许三个月之后不行换上正版药就好了……”

他碎碎念说了一大堆,又撇嘴地摇头自我否定:“我感觉有明确耐药指征的情况下,接下来三个月未见得有缓解,只希望三个月之后没什么进展——不过万一有奇迹呢,除了再试试没别的办法了。”

重大决策前势必会反复拉扯,韩金树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和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全说清楚。

“雪子说的不是完全不行,达沙替尼今年已经进入审批手续了,如果按我说的那几种方法都不行,两次检查结果持续进展,那一晃儿也要到年底了。”

“年底的话……达沙替尼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能在我国上市,实在不行想想办法找找香港方面的药商、医院之类的,这是目前最后的可尝试选项。”

说了一大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交给了李凡。李凡先看了一眼旁边一脸阴沉的他久哥,他从始到终一句话没说。他觉得不像是疾病进展的问题,因为从确诊到治疗虽然耽搁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但髓象进展变化不大,意味着他仍处于慢性期,突然的髓象进展反倒是在治疗依从性不好的患者档案之中较为常见。

“……不管哪种选择现在都是要接着吃药,是不是。”李凡直白地问。

理智再度占据高地,他像是又回到了刚确诊时的样子。韩金树推了推眼镜思索了下点头:“是。”

“先这样吧,”李凡挥挥手后收拾起桌上的报告揣进口袋,“三个月之后再说。”他没有询问他久哥的意见,而是自顾自做出选择。

一样,还是接着吃药,没什么区别。李凡收拾好东西回家,和往常一样吃午饭、吃药、睡觉。

晚上谢斯年回来了,原本打算过两天再回来的他因为李凡复查结果的事情下班就往家奔。李凡高兴地收拾屋子,谢斯年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二人难得在家里边看电视边吃饭聊天。

众所周知,李凡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开心,一开心问什么都会说。

“你这两天好好吃药了?”谢斯年冷不丁地问。

“对啊,”李凡点头,突然他愣住半秒又故作无事地往嘴里续了口米饭,“你还琢磨那事儿呢?”

“……你药还剩多少。”

“三五天吧,不多,想跟你说来着。”

“我查了我银行卡记录,上次给药商汇款是1月15号,今天4月27号了,”谢斯年顿了顿,“102天,三盒药只够90天的,现在你手头还有三五天的药——你中间漏服了几次?”

李凡被问得愣住,他没想到他久哥事前算得这么清楚。听着这兴师问罪的口气他有点不爽:“忘了,”他执拗地唱反调,“可能中间忘了几次。”

不软不硬的口气让谢斯年更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这是要命的事儿你不知道吗?真要是耐药的话你就再……”

“那又怎么了。”眼见他久哥越说越激动他抓紧咽下嘴里的饭菜冷冷地打断道,“又不耽误吃又不耽误喝。”

他满脸的无所谓让谢斯年气到嘴角抽动,谢斯年语气幽怨地问:“……真要是有那一天,我该怎么活。”

话题一下变得沉重,李凡索性也懒得装了。筷子含在嘴里的李凡打量了谢斯年一番,他放缓语气说:“久哥,这么活着你也累我也觉得别扭得慌。”

“仿制药这个价格已经不便宜了,你不觉得是我拖累你吗。”

失业这小一年里他的收入十分有限,他骗自己为了活的舒心即便做一些收入不高的工作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他是活好了,所有的重担落在谢斯年一个人身上。自行停药这件事起先是他有一次忘记吃药,惊慌之余他竟然冒出一种庆幸的想法,少吃一次不打紧还省下了一天药,后来他时常忘记,甚至有时想或许隔一天吃一次也没什么问题,还能减少他久哥的负担。

他不是不知道不规律吃药的后果,可他也受够了在压力与什么都做不了之间的无力感。

“我花光了我姐、乐哥他们俩给我的钱,我自己的积蓄也全搭进去了,接下来如果全靠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他尴尬的人生处境一般——想活下去,又无能为力。

不幸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一回头却发现地狱就在身后。

面对李凡滔滔不绝地解释谢斯年根本听不进去,“就因为这个?”谢斯年突然自嘲地轻笑,“你够可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我当然想过,如果没有我拖累你你就会轻松很……”

“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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