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寂静森林的晨昏交替中,悄然滑入第三天。
浓雾依旧,却仿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阿尔文王子发现自己逐渐习惯了木屋的节奏:清晨在草药香气中醒来,日间跟随那个纤细的身影深入森林腹地,夜晚则在炉火与猫的咕噜声中保持着他自以为必要的警惕。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锅始终咕嘟着的“魔药”散发出的草药气味,闻起来也不那么怪异了。
林苋则像一位耐心的猎手,一边不紧不慢地推进着他的“魔药”炼制(主要是做样子,顺便收集点真正有用的草药),一边计算着【规则二】的进度和【每日赞美】的完成。
今天他对着清晨沾满露珠的蛛网感叹了一句“真美”,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天,林苋需要前往森林东侧的“月光谷”采集一种只在正午盛开的“星纹花”。路途较远,林间地势也更为复杂。
阿尔文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既是监视,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确保前方那人安全的意味。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森林在这里显得更加古老、幽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
林苋走得很轻,像是不愿惊扰此地的沉睡,只有袍角偶尔拂过灌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这让他有点……不自在,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明知危险,却享受着这种游刃有余的控制感。
突然,林苋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绷紧。这一次不是演戏。他感知到了一股痛苦而纯净的生命气息。
“怎么了?”阿尔文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地向前望去。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团圣洁的白色蜷缩在虬结的树根旁。
那是一只独角兽,它优美的脖颈无力地垂落,银色的鬃毛沾染了暗红的血迹,一支粗陋的、显然是猎人所用的箭矢,深深没入它雪白的后腿。
它的呼吸微弱,宝石般的眼眸半阖,充满了痛苦与濒死的绝望。
阿尔文心中一凛。独角兽是传说中纯洁与神圣的象征,即便在王室的猎场也严禁伤害。是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寂静森林中对它下手?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身边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别怕……没事了,会没事的……”小女巫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怯懦颤抖,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低柔与坚定。
他跪倒在独角兽身边,完全无视了那可能因痛苦而扬起的、足以洞穿身体的独角。
阿尔文下意识地想阻止:“小心!”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独角兽只是发出一声哀戚的嘶鸣,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小女巫伸出的手,眼中竟流露出依赖与信任。
林苋内心松了口气。
还好,这只独角兽灵性很高,能感知到他没有恶意。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袍袖的内衬(动作有点心疼,这袍子洗了很多次了),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检查伤口。
他从随身的小布袋里取出几个水晶瓶——里面是他用森林材料自制的、真正有效的治疗药粉和促进愈合的精华——将一种散发着银辉的粉末洒在伤口周围,又滴入几滴翠绿色的液体。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是他某个任务世界学来的治愈祷言,有点效果,但主要起心理安慰和唬人作用),双手悬在伤口上方,掌心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悄悄动用了一点天赋治愈能量,不多,但足够应急)。
那光芒如同温暖的流水,包裹住独角兽的伤处。
箭矢周围的狰狞黑色开始褪去,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独角兽痛苦的喘息渐渐平复,它温顺地伏在地上,任由小女巫施为。
阿尔文站在原地,忘记了按剑,忘记了呼吸。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阳光穿过叶隙,恰好笼罩在那跪地的少年和圣洁的独角兽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那一刻,小女巫周身流淌的不再是诡异的神秘,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而强大的治愈之力。这力量与他被灌输的“邪恶”、“亵渎”截然相反,它温暖、纯净,充满了生的希望。
他脑海中父王那威严的声音——“她蛊惑人心,亵渎生命”——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个能引得独角兽亲近、并能施展如此纯粹治愈魔法的人,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化身?
不知过了多久,林苋手中的光芒渐渐散去。他疲惫地松了口气,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次是真的有点累,动用天赋能量总是消耗精神。
他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为独角兽包扎好伤口,轻轻抚摸着它的额头。“好了,休息一下,别让伤口裂开。”
独角兽挣扎着站起身,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发出一声感激的低鸣,随即迈着还有些虚弱的步子,消失在密林深处。
林苋这才仿佛耗尽了力气,缓缓站起身,身形微晃。
这倒不全是演的。
阿尔文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他,但指尖在触碰到那纤细的手臂前,又生生顿住,收了回来。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一种莫名的别扭感让他止住了动作。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林间的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低语。
阿尔文看着少年苍白疲惫的侧脸,看着他被汗水沾湿的鬓角,心中那片由偏见筑成的冰原,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他沉默地走上前,将水囊递了过去。
林苋愣了一下,怯生生地(内心:算你还有点良心)接过,小口喝了起来。清冽的水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
“你……”阿尔文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干涩,他打破了寂静,问出了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为何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与任务无关的、关于“她”自身的事情。
林苋捧着水囊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些泥土和草叶的靴尖,许久,才用一种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回答:
“外面的人……不需要我这样的存在。”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确实恐惧排斥“女巫”。假的部分是,他林苋并非无处可去,他只是为此地而来的任务者。
没有抱怨,没有愤懑,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深沉的孤独。这句简单的话,配合他此刻疲惫脆弱的样子,效果拔群。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进了阿尔文的心口。
他想起王都那些繁华喧嚣的街道,想起宫廷中那些虚伪的笑脸,想起人们对寂静森林和“女巫”的恐惧与唾弃……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有给这样一个拥有治愈之力、却又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灵魂,留下任何容身之处。
他没有再追问。答案,已然在他心中清晰起来,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之中,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阿尔文不再仅仅是一个监视者,他开始真正地“看见”这个行走在他前方的孤独灵魂,看见他那份与世隔绝的善良(至少目前表现如此),以及那份善良背后,无法言说的沉重。
林苋则默默盘算着:【规则二还差两次。今天展示了‘善良’和‘能力’,好感度应该刷了不少。下次……或许可以试试‘脆弱’?】
森林的风依旧在低语,诉说着古老的秘密,也见证着一段始于阴谋的关系,正向着未知的方向,悄然转变。而猎手与猎物的界限,也开始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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