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中的小女巫(五)

第六日的午后,寂静森林上空积聚的云层低低压下来,连带着林间的雾气都显得格外沉滞,预示着一场山雨的到来。

空气闷热而潮湿,让人喘不过气。

木屋内,林苋正将最后几味处理好的草药投入那锅始终氤氲着奇异光泽的“魔药”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锅汤药如今加入了真正有安神效果的草药,闻起来至少像模像样了。

距离七日之约仅剩最后一天,一种莫名的焦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

【规则二】还差最后一次,他得抓紧机会。

阿尔文坐在窗边,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阴沉的景色,更多的则是停留在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他看着林苋微微踮着的那只脚(伤还没好利索),看着他那截白皙后颈上被薄汗沾湿的细小绒毛,心中那片冰原早已化为一片泥泞的沼泽。

理智告诉他任务即将完成,但情感却像陷入沼泽的马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明天,他该如何面对“取得魔药,然后杀了她”的命令?

就在这片山雨欲来的寂静被酝酿到极致时,一阵突兀而嘈杂的喧哗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猛地从木屋外的空地上炸开。

“女巫!滚出来!”

“把我家孩子交出来!一定是你这妖孽施了法!”

“对!滚出我们的森林!你这灾星!”

粗鲁而充满恐惧的叫骂声混杂着草叉、木棍敲击地面的闷响,瞬间撕裂了森林的宁静。

林苋正准备投掷草药的手猛地一僵,草药粉末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他抬起头,那双异色瞳中迅速闪过一丝了然与深切的疲惫(内心:又来了,这套路真是经久不衰),仿佛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入屋内更深的阴影里,宽大的袍袖微微颤抖(这次有五分是真烦,五分是演技)。

阿尔文的眉头瞬间锁紧。他豁然起身,动作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哐当”一声。

他没有理会,大步走到窗边,锐利的目光穿透雾气,看清了外面那群情绪激动的村民——大约有十几人,男女皆有,衣衫褴褛,脸上刻着长期劳作风霜与此刻被恐惧点燃的愤怒。

为首的壮汉正举着草叉,试图去捅挂在屋檐下晾晒的草药束。

“待在这里。”阿尔文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苋一眼,便猛地拉开了木门,走了出去。

他不能让这群暴民伤到“她”,至少……在魔药完成之前,他这样告诉自己。

“吱呀”的开门声让喧闹的人群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一身银甲、气质与这片原始森林格格不入的高贵身影上。

阿尔文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姿挺拔如松,王室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村民们的汹汹气势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那个为首的壮汉身上。

“你们,在此喧哗,意欲何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敬畏与困惑。他们显然无法理解,为何尊贵的王子会从“邪恶女巫”的木屋里走出来。

“王、王子殿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悲痛与恐惧,“请您为我们做主啊!村里铁匠家的小儿子,昨天傍晚在森林边缘玩耍,至今未归!一定是被这女巫抓去,用了邪法……”

“对!一定是她!”

“只有她会这种妖术!”

“请殿下铲除这个祸害!”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恐惧催生着盲目的愤怒。

阿尔文抬起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喧哗声再次平息。

他面色沉静,心中却思绪飞转。孩童失踪?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林间可能存在的猛兽,或是孩子自己迷了路。

将此事归咎于一个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整日与草药为伴的“女巫”,是何其荒谬!

然而,他此刻站出来的原因,却并非全然源于对屋内那人的信任或保护。

更多的,是一种根植于他血脉与教育中的本能——维护秩序,捍卫王室的威严。在他的认知里,未经审判便聚众冲击,本身就是对律法、对统治阶层权威的挑衅。

他,阿尔文王子,不能容忍这种无序的行为发生在自己眼前,无论对象是谁。

“证据呢?”阿尔文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一个村民的脸,“你们口口声声指控屋内之人,可有真凭实据?可有谁亲眼目睹她掳走了孩子?”

村民们哑口无言,脸上交织着不甘与茫然。他们所有的指控,都源于祖辈流传的恐惧和面对无法解释的不幸时,急需寻找一个宣泄口的本能。

“森林广袤,孩童贪玩迷路,或是遭遇野兽,皆有可能。”阿尔文条理清晰地反驳,他接受过的逻辑与修辞训练在此刻展露无遗,

“将无法理解的灾祸,轻易归咎于无法证实的诅咒与邪法,是懦夫的行径,而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上前一步,银甲在灰蒙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王室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我以王子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离开此地,组织人手,循着孩子可能走过的路径仔细搜寻。若再有无端骚扰、毁坏财物之事发生,”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将以冒犯王室、扰乱秩序论处!”

“王室的威严不容挑衅。”——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直接、最“正当”的理由。

他需要这样告诉自己,才能勉强压下那份因想到屋内那人瞬间苍白的脸色而涌起的、陌生的保护欲。

村民们被他的气势与话语彻底慑服。那老妪嗫嚅着,还想说什么,但在阿尔文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终究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人群在那壮汉不甘的瞪视下,开始悻悻地散去,如同潮水般退入浓雾之中,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被弄乱的几束草药。

空地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愈发压抑的风声。

阿尔文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村民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才缓缓转过身。

小女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边,正静静地看着他。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此刻盛满了复杂情绪的异色瞳——震惊、困惑,以及一丝……微弱而真切的、如同星火般的感激。

阿尔文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解释自己只是为了维护秩序?还是询问他是否安好?两种念头在他脑中交战,最终,他选择了沉默,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开始弯腰,收拾那些被村民弄掉在地上的草药。

他笨拙地试图将散落的枝干重新捆好,动作远不如对方平日里那般熟练优雅。

一只纤细、却带着些许草叶划痕和刚结痂伤口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接过了他手中凌乱的草药。

“您不该……为我得罪他们的。”小女巫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风中,带着一种清晰的颤抖,那不再是伪装出的怯懦,而是发自内心的、混杂着感激与深深忧虑的真情流露。

他看得出,阿尔文刚才的维护,超出了单纯的“秩序”范畴。

阿尔文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双正在灵巧地整理草药的手,生硬地回答:“我只是在维护王室的律法与威严。” 他不能承认别的。

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我知道。”小女巫轻声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只是安静地、快速地收拾好一切,然后抱着那些草药,转身走回了木屋。

就在他转身踏入屋内的瞬间,酝酿已久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阿尔文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金发和肩甲,他却恍若未觉,看着那小木屋的门在他面前轻轻合上,心中那片由责任与偏见构筑的冰原,在无人可见的深处,又崩塌了一角。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却感觉指尖触碰到一点不寻常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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