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青灰色的石板路反射着亮光。
温让撑着伞站在巷口,抬头望了望天色,许久太有所动作。
云层压得很低,雨丝斜斜的下着,钻进衣领时带着微凉的湿意。
他身上校服黑白色的布料柔软,只是像穿了很久,袖口磨出了细微的毛边,略大些不合身。
帆布包搭在肩上,里面装着笔记本、学生证,还有那把备用的雨伞。
温让摸了摸口袋,空的——才想起来没有找到原主的手机,或者说,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手机。
是谁拿走了?
这发现让温让心情低落了几分。
没有手机,就意味着无法通过网络确认时间、地点,甚至连最基本的导航都做不到。
就像被扔进了一个信息孤岛,温让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走。
“青禾私立高中……”温让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试图从空白的记忆挖掘到什么线索。
最后只好叹口气,凭着直觉沿着巷口这条路往前走。
巷子很窄,两侧的老房子挨得极近,二楼的阳台伸出来,几乎能碰到对门的窗台。
晾衣绳上挂着的衣物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往下滴水,偶尔有几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了约莫十分钟,巷子渐渐开阔起来。
路边出现了早点摊,蒸腾的热气混着豆浆油条的香味,驱散了些许阴雨天气的沉闷。
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正站在摊位前,手里捏着零钱,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温让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那些学生注意到他,说话声忽然顿了顿,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
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甚至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往他这边瞟。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温让很不自在。
他记得自己大学时不算孤僻,但也绝不是会成为焦点的类型,可此刻落在身上的目光,像是带着某种既定的熟稔,又掺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他避开那些视线,加快脚步往前走,擦肩而过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是温让欸……”
“他今天出来了?”
“昨天没看见他呢,我还以为他又要生病了呢……”
“你看他脸色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是温让的话,一直是这样的。”
温让的脚步顿了顿。
一直这样?原主之前经常请假吗?
无数个疑问冒出来,如雨后春笋般。
温让攥紧了伞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算了,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学校,至少先弄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再穿过两条街,视野豁然开朗,是一条宽敞的大道,相隔一条街的建筑就有着这样的天差地别。
凭感觉往一个方向走,不过多久就看见一栋红白相间的欧式建筑出现在雨幕里。
门口的铁艺栅栏上缠绕着藤蔓,旁边立着块石碑,刻着“青禾私立高中”几个鎏金大字。
果然是这里。
温让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走进校门,门卫室的大爷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像是认识他。
校园很大,绿化做得极好,石板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雨水打在叶片上,簌簌作响。
路上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三三两两的走着,讨论着昨晚的球赛或是即将到来的测验。
温让低着头往前走,尽量减少存在感,可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还是追随着他。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偷偷看他,甚至有女生假装路过,故意放慢脚步,试图和他并肩。
这种“受欢迎”的状态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记忆里的高中时代,自己只是个埋首书本的普通学生,成绩单中游,长相清秀但不至于引人注目,到了这里,怎么就变成了这种奇怪的局面?
他顺着路牌找到了教学楼,刚踏上台阶,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撞了个趔趄。
“嘶——”温让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形,肩上的帆布包滑下去一半。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个高个子男生慌忙道歉,脸上还沾着点面包屑,“我没看路,你没事吧?”
温让抬头看他。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眼睛很大,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和阳光,校服外套敞着,里面的T恤印着个卡通图案。
是张陌生的脸。
“没事。”温让淡淡的说,把帆布包重新背好。
男生却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皱起来:“温让,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跟鬼似的。昨天没来学校,是不是生病了?”
温让心头一颤,这人认识原主,而且看起来很熟稔。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试图从记忆里找到匹配的面孔,依旧无果。
“有点不舒服。”他含糊的应着,想绕过对方往里走。
只能是还好学校不管发型,原主留的狼尾正好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等等!”男生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你真没事啊?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没手机怎么回消息?
温让心里嘀咕,面上却没表露:“手机坏了。”
“哦……”男生恍然大悟,随即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那你跟钟听然说了吗?他昨天问了你好几次呢,下课就往你座位那儿瞅,跟望夫石似的。”
钟听然?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温让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三个字念起来很顺口,像是在舌尖滚过千百遍,差点就脱口而出。
他抬眼看向男生:“钟听然是谁?”
男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的瞪大眼睛,动作幅度大的上下打量:“不是吧温让,你烧糊涂了?钟听然,就你同桌!咱们班学习委员!你俩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挠了挠头,为温让找补道:“哦对,你不舒服,可能脑子也不太清楚……行吧,我不跟你说了,快上课了,老班今天要检查作业,你写了吗?”
同桌?学习委员?
温让还没消化这些信息,男生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溜烟跑进了教学楼:“我先上去了,你赶紧的!”
温让站在原地,望着男生消失的背影,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伞柄。
钟听然……同桌……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教学楼。
走廊里很安静,墙上挂着各个班级的荣誉榜,高二(3)班的牌子挂在走廊尽头,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合照,应该是运动会时拍的。
他站在三班门口,犹豫了一下,推开了虚掩的门。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喧闹声在他推门的瞬间骤然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带着惊讶、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让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
典型的高中教室布局,前后两块黑板,桌椅整齐地排列着,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叶片上还沾着雨珠。
不过比他上的学校设备新多了。
温让的视线最终落在靠窗的位置。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座位空着,而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
男生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脊背挺得笔直,正低头看着书。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刚好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他的头发是浅黄色,额前的碎发被打理得很整齐,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很淡,却透着一种温和的气息。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男生抬起头。
男生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干净的浅蓝色,像清水洗净后的蓝天。
男生看到温让时,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浓浓的关切,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放下书,站起身,动作有些快,带起的风拂动了桌上的试卷。
“你来了。”男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带着点雨后空气般的湿润。
温让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脸,他胸口那种发闷的感觉忽然减轻了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靠在窗户边上看雨,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
这个画面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
“嗯。”温让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了,甚至有低低的起哄声响起。
男生似乎也察觉到了,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他快步走到温让面前,自然的接过他手里的伞:“我帮你放伞桶里。”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温让的手背,微凉的触感让温让下意识的缩了缩手。
男生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转身走向教室后面的伞桶。
温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那些话。
那些细腻的文字,那些羞涩的记录,难道……被暗恋的人是他?
而写日记的人,是眼前这个叫钟听然的男生?
“温让,发什么呆呢?”刚才在门口碰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的朝钟听然的方向努了努嘴,“赶紧回座位啊,老班快来了。”
温让这才回过神,走到那个空着的座位旁坐下。
桌子很干净,上面只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笔袋,和他记忆里自己乱糟糟的书桌截然不同。
他翻开最上面的那本书,是数学课本,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温让。
字迹和课程表上的一样。
他的手指刚碰到书页,旁边的钟听然忽然递过来一杯温水。
“刚接的,温的。”钟听然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你脸色不太好,喝点水会舒服点。”
温让抬头看他,男生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关切,浅蓝色的瞳孔像剔透的琉璃。
“谢谢。”温让深深看他一眼,接过水杯,指尖再次碰到对方的手指,这次没有躲开。
“不客气。”钟听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阳光刚好穿过云层照进来,落在他的笑脸上。
温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下头,假装喝水,掩饰自己莫名加速的心跳,遮掩自己茫然的表情。
这个叫钟听然的男生,对他似乎格外不同。
是因为……笔记本里的那些喜欢吗?
“对了,”钟听然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昨天你没来,数学作业发了,我帮你收起来了。”
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试卷,放在温让桌上:“还有老师划的重点,我也帮你标出来了。”
试卷上用红笔标注着重点,字迹工整清秀,和笔记本里的字迹截然不同。
温让看着那些红色的批注,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复杂的情绪。
“谢谢。”他再次道谢,这次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应该的。”钟听然低下头,继续看书,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温让拿起试卷,目光落在上面,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的飘向旁边的人。
他在想是伪装的笔迹,还是真不是他。
温让看到对方握着笔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带着点莫名的熟悉。
就好像,他们这样坐在一起,已经坐了很久很久。
“叮铃铃——”
预备铃响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班主任拿着教案走进来,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表情严肃。
她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看到温让时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温让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老师。”温让站起身回答。
“嗯,坐下吧。”班主任没再多问,开始讲课。
温让坐下,拿出笔,假装认真听讲,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青禾私立高中高二(3)班的学生,同桌是钟听然,一个似乎对他有特殊好感的男生。
原主可能经常请假,身体不好,甚至可能遭遇了意外,家庭情况未知。
而那个笔记本,很可能是钟听然写的,但字迹不一样,也可能他能用左手写字,存疑。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钟听然。
男生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干净的男生,会和原主的死有关吗?
温让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又很快否定了。
不像。
他直觉地觉得,钟听然不会伤害他。
“温让。”
忽然被点名,温让愣了一下,抬起头。
班主任正不满地看着他:“这道题的解法,你来说一下。”
温让的目光落在黑板上的数学题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大学学的是设计,高中数学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更别说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相关的内容。
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也有人在偷偷告诉他答案,只是他听不清。
温让的指尖微微收紧,正准备说“不会”,旁边的钟听然忽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低下头,看到钟听然的笔记本上,用极快的速度写着解题步骤,字迹虽然潦草,却清晰易懂。
他看着那些步骤,清了清嗓子,将解法复述了一遍。
班主任的脸色缓和下来:“坐下吧,别发呆了。”
温让坐下,侧头看向钟听然。
钟听然冲他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
温让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
他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时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这里有一个会在他窘迫时悄悄递上答案的人。
雨还在下,但温让觉得,心里那块被阴霾笼罩的地方,好像透进了一丝微光。
他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钟听然写的解题步骤,忽然很想知道,笔记本里写下“好像有点喜欢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而那个留下勒痕的凶手,又藏在哪个角落?
下课铃响时,钟听然忽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后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温让看着那个笑脸,想起了课程表右下角的小太阳。
他拿起笔,在纸条背面写下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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