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兀自担忧，系统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宫外告密的人族叛徒多吗？”
姚嘉声一愣，又听她说：“我们在整治宫内秩序的时候，也遇上了不少告密者，想把神使降临、男俞黜族的真面目、人魔之争的消息传递给宫外的男家人们。你们在外面有遇上这些叛徒吗？叛徒多吗？”
她一句话给告密者定性，姚嘉声不敢苟同，但因为还要仰仗姜嬴系统的能力，也未反驳，只是看向厉家姐妹。
姐姐厉崇江无愧侠刀的称号，身材健壮，肩膀宽阔，刚毅稳健，长刀收在鞘中，身上泛着浓厚的血腥味。
“人数众多。”她掌管着府中中馈，对府中人事了如执掌，“仅拿我夫男家中举例，便有十之**的妇人把脑中复苏的记忆当作笑谈，告知家中男人，或父男，或夫男，或儿男，或主人家的男人。府外的情况亦好不到哪里去。反抗者少，告密者多，除魔者少，叛族者众！”
除魔？
慢慢消散的血腥味随着她的动作重新泛起，搭配着她的话语，不难猜到她在姜嬴降临之后，在她们看不见的宫外做了什么。
姚嘉声皱眉，无奈说：“崇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们姐妹的魄力。”
但姜嬴见的分明，她的嘴角又勾出几缕笑意。是在欣喜终于能够唤出幼时榜样的姓名，还是欣慰英雌重新燃起战意？
“若不是我带着一刀及时赶到，你们姐妹怕是要被玉璋府尹关进监狱了。”
姚嘉声转头，噙着娇傲的笑意，向众人解释，“我们赶到时，厉爱卿早已将她们的夫男斩杀。”
就是场面不太好看。回想起两个男人两大两小的四个部分，她才明白，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神使除魔的方法干净整洁，收拾起来方便省力。若是上午在太清池畔，她看见的不是一溜还算完整的男尸们，而是厉家姐妹府中滴溜溜满地乱滚的半颗人头，她都不知会怎样失态。
厉崇江并未娇傲，相反，她愁着面容，抚上宝刀，从前她拿着这把刀在战场上杀敌，刀身如雪，刀出如龙，刀势惊崖骇浪，刀响飞空。今时今日，宝刀仍旧削铁如泥，但持刀人在杀人时却感到吃力。
正如她妹妹所说：“不似当年。”
但姚嘉声浑然无觉，她只可惜晚到一步，未曾亲眼得见侠刀邪刃夺敌性命的风采，以及侠刀的“涛响飞空[1]”、“朗月燎庭[2]”，邪刃的“啸傲东轩[3]”、“碎寒日[4]”，这些她曾倒背如流的招式。
她从前当皇后时早已认命，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有新的希望，她的期待也比少时更甚。
但现在不是时候，刚上任的人皇，总不能因为想看臣子的招式，就让大臣当场为她舞一场吧？那样她与前朝男暴君苟名又有何异？
“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姊妹的魄力。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当叛族贼。”说话的是邪刃厉崇渊，她与姐姐在性格上走了两个极端，但是外貌上，两人倒是相差不大。和姐姐相比，她的身躯更加单薄些，脸颊也更加削瘦些，姚嘉声知道是什么缘故。
她的女儿威娘，今年十岁，是邵逸王家安阳郡主忠心的小跟班，去岁冬日，险些跟着安阳郡主闯下大祸。安阳郡主被苟名驳斥，又被她娘带着离开玉璋，说是礼佛，实则是为了暂避风头。她们走得匆忙，留下了威娘，于是风言风语俱都集中在了威娘身上。
可怜的孩子。
姚嘉声记得她，从前威娘入宫，没有孩子的姚嘉声便与她十分投缘，那是个十足的小话痨，每次都能将她逗得哈哈大笑。可惜因着那事，冬日生了一场大病，年后再入宫觐见，连话都不愿多说了。
或许正因此，比之姐姐，厉崇渊更恨这些叛族贼，为了威娘，也为她自己。
在这玉璋城中，养女儿，总是会听到更多的风言风语，尤其她的出身摆在那。有看不起她匪徒出身的，连带着将轻视原封不动传到她女儿身上，有背地里讽刺威娘一身匪气没有规矩的，也有酸威娘是家中独女的，还有一颗黑心想打威娘主意的。
当娘的哪能不焦虑？
焦虑过了头，又没办法替女儿捅破这个天，创造一片新天地，便只能将满腔焦虑，满腔爱意，化作恶意，朝着女儿射去。
“为何不懂事？”“为何不多学些规矩？”“为何要跟着安阳那个混世魔王胡闹？！”
“为什么非要我学规矩？”“娘亲以前不还是土匪，不也活得好好的？”“大不了以后跟着安阳大姐一起做土匪去！”
母不知女，女不知母。
母女成仇，不外如是。
幸运的是，在仇恨加深的那一刻，有人替她们打破所有锁链。
但正是因为这份打破，厉崇渊看到的更多，才更加愤恨，恨意不知向谁诉说，便向着男俞黜族和人族叛徒倾斜而去。
都怪牠们！她误打误撞地抓住主因，向姚嘉声献策：“陛下，私以为，人族叛徒和男族余孽，同样可恶，因当全数剿灭，以绝后患。”
姜嬴赞同地点头。
一直注意她反应的姚嘉声看到了，曲泉澄也看到了。
这是姚嘉声第二次皱眉，因为她发现，自己与得力下属们和最强助力们的意见相悖。
从前她的目标是做个贤后，现在是做个仁君，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人人都认为这两个东西名声最好。所以她不想伤害自己的子民，最多是杀鸡儆猴，杀一部分情节特别严重的，以警示其牠人，哪有全部杀掉的道理？
姜嬴有经验，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几个世界之前，她将一位长公主扶持为皇帝时，那位长公主脸上也挂着和姚嘉声一样的慈悲，当时的姜嬴没有经验，任由她对着不值得的人心慈手软，让隐患传到下一代。
然现在，姜嬴已经成长，所以她说：“对于这些人族叛徒，男族走狗，陛下一味的仁慈，便是对自己心狠。陛下以为是放牠们一马，殊不知，牠们并不是什么好马，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生物入侵者。你就算将牠们放回草原，给牠们一片广阔蓝天，牠们最终也只会还给你一份堆满了粪便、啃光了草皮、灭绝了物种、破坏了生态的垃圾摊子。”
她说的话，姚嘉声很多都听不懂，于是姜嬴长话短说，“只要男俞黜族和人族叛徒存在一天，真正的和谐稳定就永远不会到来。”
姚嘉声没有说话，她想起成为皇后前母亲对自己的评价，她说，你有着与皇后这个身份不相匹配的固执，但这就是我的嘉声，所以去吧。
姚嘉声不接话，议政殿的气氛便沉寂了下去。从太清池吹来的风从窗棂之下经过，吹乱一片枝丫，在它的帮助下，月光终于突破树影的防守，缓缓向窗中推进。
一片寂静中，姜嬴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算了。姜嬴想。
她无端想起为了收养系统做的测试题，其中有一道模拟题，题干的篇幅就有一千五百字，活像一篇小短文，大致的意思是：如果你收养的孩子现在走上了一条路，但你明知这条路是错的、不适合她的、最终一定会让她碰得头破血流的，你该怎么和她谈谈？请模拟。
而这类题目，小姨正好给她补过课，因为当年，她妈妈就掉进了这道题的坑中。
【作为家长，孩子要走什么道路，便让她走去。而我们应该做的，是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能力，努力地为孩子们开辟出一个可以让她拥有更多容错率的天地。】
算了，于是姜嬴在链接中跟系统说，自己选的人皇，还能怎么办？
和事佬还得系统做。系统掏出一大堆书籍，对着姚嘉声说道：“人皇姐，男俞黜族比较好杀，这个部分可以暂且交给我们姐妹。除此之外，新朝的建立和后续的稳定，都需要用到人才，我们下午和曲大人统计了一下玉璋城中识字的女人，符合要求的人数远远不足建设所需。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选拔人才和培养人才放在首要位置。培养人才不用担心，我们的这位故友，正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老师。所以今晚的首要任务是选拔人才。”
她说完，粒粒银光从她指下飞出，与月烛相争，竟逼得月光退走，烛光黯淡，无光与之争锋。众人眯起双眼，待适应之后，方见数十块方方正正，由光组成的方块，浮于空中，中又有画面浮动，人、树、月、河、山之影随尘浮动，逐渐清晰。
“这是......”众人皆捂唇惊呼。
姚嘉声在里头看到曾经的棋艺老师，厉家姐妹看到了当年落草为寇的山寨和昔日并肩作战的姐妹，曲泉澄看到自小生活的村庄，李梦渔则在里面看到了属于这个国家的大好河山。
李梦渔是整个议政殿中，除系统姜嬴之外，没有惊呼出声的人。这很正常，监控嘛！除了监控范围大了点，监控器款式新了点，体现出来的科技水平高了些，而已嘛！
说服完自己，李梦渔动动身子，从讶异中回过神，左右看看众人的反应。很好，别人仍旧沉浸在神迹的显现之中，无人注意到她脸上的小惊讶。她还记得姜嬴给她设定的人设，也是神界来使，可不能被拆穿。
她抬头，沉下心，一一去看监控上的画面。庆朝疆域辽阔，内部设十二道府，每个道府之中，又有十到三十几个州不等，州中又有郡，郡下又有县，数不胜数，是以监控器的屏幕数量，并不局限在十二个上，还要更多。
系统花费大量能量，让众人能够实时观测到庆朝各地的情况，自然不是单纯地为了让她们看风景。人手不足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不能拖，能够多早解决，就得多早解决。曲泉澄细数的城中贵女是有不少，但等一一校核完毕，再派到各道府任职，天下早就大乱，不如就地任命。
姜嬴和系统将男俞黜族的记忆塞在百姓脑中，已经有七八个时辰。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果敢的百姓行动了。第一批敢动手杀死男俞黜族的人，能力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正是她们现阶段需要的人才。
夜深人静，正是战绩结算之时。天下女子，有血性者，亦在无数。而姚嘉声刚好无人可用。
曲泉澄和李梦渔将监控中的血性之女一一记下，姚嘉声写下任命诏书的原版，空出其中的职位和名字，由姜嬴动用科技的力量一一填入，再由姚嘉声盖上章子。
做好这一切，时间也才行至深夜。
众人开始打盹，但谁也没有说要散会或是离去休息。
那就开始讨论第二个话题。
玉璋城中的人事任命。
姚嘉声出城去请厉家姐妹的一个下午，姜嬴系统也跟着曲泉澄在考量京中诸女。首选便是宫中妃子和姚嘉声眼熟的内外命妇。
但是选出来的人和姚嘉声期盼的数量相比，少之又少。
“怎么有两份名单，一份人少，一份人却这么多？”她拿着名单询问曲泉澄。
曲泉澄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头一份是值得被委以重任的人，后一份是勉强可用之人。可用的人和心腹可不一样，这点陛下也清楚。就像宫门外聚着的男官员多，但不是所有男官员都有机会进宫面圣。每日朝会，也不过每个官署的最高负责人进宫述职。”
姚嘉声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但是，她还有疑问要弄清。她晃着第一份名单，那上面的人数过于少了，“说说你这样评定的标准是什么？”
曲泉澄看向姜嬴，又望回姚嘉声，板直了脸，吐出三个字：“周畜畜。”
[1]涛响飞空，引用诗人叶璧华的诗句“香烟袅篆低萦幔，涛响飞空自煮茶。”
[2]朗月燎庭。化用唐代诗人薛涛的诗句“因令朗月当庭燎，不使珠帘下玉钩。”
[3] 啸傲东轩。引自清代诗人路凌波的诗句“啸傲东轩还自问，托身何以达吾生。”
[4]碎寒日，引自诗人马士琪的诗句“树影碎寒日，如月弄潮时。”
之后的内容中，功法名、兵器名、招式名会化用一些诗词，我会保证这些诗词全部出自女性之手。在后面的章节中，若有出现，也会像这章一样，在作话中注释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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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吾道何孤？（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