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吾道何孤?(十八)

据说姜嬴降临的那几日,张氏正出州办事,大概是私交官员之类的会触怒男帝的一些事,所以跟着牠一起的男下人和男幕僚,在发现牠失踪之后,亦不敢声张。张氏失踪了几日,再找到时是在张家的祖宅门口。彼时张家的掌权人已经换了个性别,因为张氏是姚嘉声的父男,她们拿不准姚嘉声的意思,便留了张氏一条贱命。

命是留下了,男却在找到的时候疯得差不多了,也说不出什么话,被人为地变成了哑巴。

“张氏!人皇在此,安敢不敬!”被分配来看押人犯的狱卒呵斥一声,张氏浑浑噩噩中猛然一惊,脑海中全是喉间处的剧痛,冷汗瞬间贴满了背部,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失态地摇起头来,嘴边那一圈拉碴又肮脏的灰白胡须,也随着牠的动作左右摇晃,露出其中烧焦的黑洞来。

牠“嗬嗬”地叫着,像个漏了风的风箱,不知再说什么。

姜嬴放出神识,探查张氏的状况,目光落到牠的腹中时,“咦?”了一声,找到了张氏说不出话的罪魁祸首。

七八颗烧焦的铁石下肚,还能一路活到玉璋,属实算牠好运。

铁石被专门打磨成棋子的模样,被塞进张氏的嘴巴前,应当在赤红的铁水中滚过一圈,当时应该是偏橘色的红在最中间,到边上颜色仿若褪尽,变成纯白,现在在张氏的腹中,又变回原来的颜色,上面什么都没有。

姜嬴看得分明,铁石是普通的铁石,上面一点线索都没有。姚嘉声听了她的描述,却半信半疑,在工作群中约了仵作,准备等明天砍了张氏,再从牠的腹中取出这些东西,好好找找线索。棋子模样的铁石,她总觉得,做出这种报复举动的义士,或许同她的亲生母亲有关。

姜嬴只随她去。

忙活了一晚上,又得满肚子疑问,姜嬴带着姚嘉声回城,疲惫异常,早早就睡了。

第二日起得也比失眠的姚嘉声要早,带着系统到达集合的大殿前时,竟看到早有兵马守在那处。人皇登基后的头次出行,虽只是到城外,也足以令担负保卫职责的几位将军统领紧张不已。

姚嘉声等人都没到,姜嬴和系统和厉家姐妹及屠一刀寒暄了一阵,便被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的厉家姐妹塞进了一个小孩——是她们的女儿,厉威娘。

刚降临时,姜嬴不止一次听姚嘉声感叹过,厉威娘以前是个小话痨,每每进宫,都会给她们带去欢声笑语,抚慰她们深宫寂寞,可惜去岁冬日以后,威娘便一反常态地沉静了下来。

但看到姚嘉声这几天像她避着方婡一样躲着厉威娘,姜嬴不得不感慨,人性向来如此,别人沉静之时,她怀念着她的多话;别人恢复话痨本性,她又开始不胜其扰。

而姜嬴不知道的是,从前进宫的厉威娘,其实在说话一事上,已经收敛了许多,直到姚嘉声将她收为义女,这才暴露本性,让姚嘉声真正见识到一个话痨有怎样的攻击力。

姜嬴昏迷的那一个下午,姚嘉声赢了飞行棋,输了耳朵。

而刚被厉崇渊塞了女儿的姜嬴和系统,对此一无所知。她们试图教厉威娘用黑白棋子在大殿外立着的大石头上摆阵。只是姜嬴一不善围棋,二不善五子棋,她只能对着厉威娘胡说八道:“看,这是顺丁烯二酸二甲酯阵。”

拳头大的黑白圆点组成一条长龙,从左下启,蜿蜒至右上终,是厉威娘没有见过的阵形。

厉威娘虽是话痨,但到底在玉璋城中生活许多年,也是个人精。若是在这里的,还是几天之前,没有认识到神使偶尔也会不正经的她,她只会双手抚上脸颊,不由自主地赞叹,给足神使情绪价值。但是现在,她已经看清了姜嬴的真面目,于是敷衍地“哇”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开启她的回合:“说到顺,神使大人你知道茅朔怡姐姐和金戈大姐的恩怨吗?”

姜嬴:啊??

她隐约听说过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但是,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我的顺丁烯二酸二甲酯上想到这两位的?

这突然从厉威娘嘴中出现的两个名字,姜嬴也算是熟悉,其中一个人甚至还与姜嬴是点头之交。

茅朔怡今年十五,是才女,听说自小便机敏过人,大概是四岁辩句读,五岁能作诗,六岁出口诵章的水平。如此才华,自然被姚嘉声纳入麾下,姜嬴也因此见过她几次。

至于从厉威娘嘴里出来的金戈大姐,是威娘曾经的大姐头安阳郡主。姜嬴能够记住她也是因为她们母女俩很有意思。

玉璋城的男俞黜族被剿灭之后,城中掀起了一股改名潮。邵逸王母女俩虽没回京,但也紧跟潮流,就是母女俩一人一个姓,都是凭空而来。邵逸王给自己取名战定心,又给女儿取名闵金戈。闵有休止之意,母女俩的姓名连起来看很有深意,所以姜嬴说她们俩很有意思。

姜嬴还未来得及开口,滔滔不绝的信息就如此这般地从厉威娘口中输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姜嬴和系统,甚至连着听厉威娘背了十首她口中提到的两人所作的诗。其中包括四首茅朔怡曾经写就的颂圣诗和六首闵金戈的打油诗。

当姚嘉声到来时,姜嬴只感觉她和系统的链接中,都飘荡着厉威娘的声音,在念诗:

天高高兮地宽广,

天地之中踏白马,

白马之上问是谁,

人间英雌娥安阳。

这是哪个写的诗来着?

系统有气无力回答:“是闵金戈曾经写的打油诗。”

“哦哦。”姜嬴点头,过一会儿她又说,“你别说,这诗写得还挺豪放的哈,比我要好,我都写不出来。”

“是的。”系统再次回答,“但是别再回味了,姐,求你。”

系统因为外表表现出来的年龄限制,没被允许前去观影,厉威娘也是同样,这意味着,她还要和厉威娘一起在宫里度过一天。

她本来还想着做一个乖巧妹妹,出来送送姐姐,但是现在,她想的是,早知道就不跟着姜嬴一起出来了。

“安啦。”姜嬴启程前,摸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明天闵金戈她们回城,到时候威娘就吵不到你身上了。”

——

乌云低垂,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城郊田边突起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刑场,姚嘉声的父男跪在最前面,面向南方,侧身对着围观的群众,和东边看台上的姚嘉声。

突出的刑场是姜嬴专门竖起来的,为的就是方便罪男的头颅和鲜血可以被风吹到田地之中,滋养这片良田。

台下的群众与姚嘉声隔着三十丈的距离,为张氏求情的声音逆着风,飘到姚嘉声的耳朵里。

“陛下,听说张氏与您的母亲鹣鲽情深,您就这样杀了牠,不怕您的母亲在地底下,怪罪您吗?”

“陛下,张氏毕竟是您的父男啊!”

......

姚嘉声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听姜嬴的话。这些人,本该被她关在监狱中,以叛族罪论处。只是她想做个被世人称赞的仁德之君,所以在处罚了情节最重的几个叛徒后,她将牠们悉数放归家中。

她总想着给人第二次机会。

但是显然,有些人不配。

不配得到第二次机会,也不配让姚嘉声亲自开口辩论。

玉嬷嬷站在刑台的最西侧,她和李梦渔一道,准备给这些不知悔改的人最后一次立场选择。

玉嬷嬷以问题回答台下叛徒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两人是恩爱妻夫?”、

“这这......”有人面露难色,向身边人寻求帮助。

玉嬷嬷帮牠解释,“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是吗?”

那人刚刚松了口气,又听得李梦渔问:“那么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

“因为江姑娘傢进去后,六年生了四胎。”

若是不爱她,怎么会让她生那么多孩子?当时奉为圭臬的一句话,如今看来,荒谬得可笑。

“若真的是鹣鲽情深,张氏这个男俞黜族又怎么会让江姑娘接连产子?”李梦渔感叹。

“那不一样。”有人冥顽不化,铁了心要为刑台上的罪男开脱,仿佛上面跪着的罪男,是牠的亲爹,“那是因为从前牠们不知道女人产子的凶险。我相信等牠们知道后......”

“真的不知道吗?!”玉嬷嬷的声音如同惊雷,陡然在刑场上炸响,“那群男俞黜族,牠们自诩看得透天下局势,读得懂书中圣理,却看不到后院之中女人生产过后的虚弱?”

产房血腥,男人不能进去,所以牠“看不到”女人产子受的苦难,但是产子之后,那么虚弱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牠为何看不到?没有血色的脸、没有血色的唇,叫了一夜后沙哑的嗓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有脑子的人都能想见,她受了何等折磨,偏偏“深爱”她的人此刻犹如瞎了聋了丢掉了脑子。这一瞎一聋一丢,就是一辈子。

“苟氏一家带兵入驻陇西道府第二年,苟名遭到伏击受惊,接见客人时脸色略有发白,张家的好老爷张氏,就亲自送上了一颗百年老参给苟名安神。”

玉嬷嬷将张氏吮痈舐痔的事件一桩桩说出,直到无人再敢说一句张氏与江逐浪妻夫情深。

但刑台上行刑的罪男,不止张氏一人。

“何其无辜?”有人指着台上已经失禁的少男道,“牠这么小,又能犯下何罪?牠何罪之有?”

李梦渔冷哼一声,将书翻得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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