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滚烫的沥青海里被强行打捞出来,粘稠、沉重,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剧痛的神经。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杂乱的脚步声、铁链拖曳在粗粝地面的刺耳摩擦、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抽打在□□上那令人牙酸的闷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或完全麻木的哀嚎。
牛若黎猛地睁开眼,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浑浊不堪,充满了汗臭、尘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呛得她喉咙发痒,一股强烈的咳嗽**涌上来,又被她用意志力死死摁了回去,憋得胸腔生疼。
“咳咳……呕……”旁边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随即是干呕。
她发现自己正踉跄前行,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串联在一长串移动的、散发着浓烈绝望气息的人形队伍里。低头看去,是一双属于少年的、黑瘦且布满老茧、冻疮和新旧伤痕的手。身上套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沾满污渍和破洞的单薄粗布衣裤,凛冽的寒风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她这具明显营养不良、虚弱不堪的新身体上。
颠簸、拥挤、寒冷、饥饿、喉咙如同刀割火烧般的灼痛……各种负面感知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快走!磨蹭什么!找打吗?!”一个粗暴沙哑的吼声在近处炸响,紧接着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厉啸,“啪”地一声脆响,抽在她前方不远处一个老人的背上。老人干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踉跄几步,又被绳索牵扯着,默不作声地继续艰难挪动。
牛若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立刻深深地低下头,缩起脖子,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完全模仿周围那些麻木身影的姿态,尽量减少任何可能引来注意的特征。她一边机械地迈动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边拼命消化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原主是个没有大名的少年,十五六岁,村里人叫他“石崽”。生于北方一个十年九旱、土地贫瘠的村落,今年更是遭遇了罕见的蝗灾,颗粒无收。为了不让全家饿死,他自愿顶替同村张地主那个脑满肠肥的儿子,来服这场据说九死一生的苦役,代价是区区两斗陈年黍米,已经送到了他病重母亲和年幼妹妹的手中。原主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路上又染了风寒,缺医少药,昨夜在高烧和剧烈的咳嗽中,悄无声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前的执念纯粹、简单,却沉重如山:希望多挣两斗救命的黍米能让母亲和妹妹熬过这个冬天,活下去。
牛若黎心里一阵发苦。得,又穿了。这次还是个少年郎,开局徭役队,buff叠满——生病、饥饿、寒冷、劳累,外加一个看起来就极其不友好的环境。比上个世界的恶奶奶家庭局似乎还要命。
“问题不大……个屁啊!”她面上苦涩内心哀嚎,“这什么鬼运气?连续两次落地成盒体验卡?R77!你出来!你这传送落点是随机的吗?还是专门往死地里送?!”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骂街),那面熟悉又陌生的、残破的淡蓝色光屏,再次颤巍巍地、强制性地浮现在她的意识中,边缘依旧闪烁不定,像是随时会短路:
【当前锚定世界:古代王朝(普通生存难度?错误代码:##12F-环境恶劣度超标)】
【任务来源:病殁徭夫(灵魂残响-强烈)】 【核心任务内容:送粮饷归家。(注:粮饷指代其用劳役换取的生存资源)】 【任务奖励:微小功德x10,积分x100】
【系统空间:10立方米(内含:黑窝头*0.3个)】
【附加状态:灵魂适配完成…重度风寒感染…体力严重透支…轻度脱水…】
牛若黎看着那“普通生存难度?”后面新增的错误代码和“环境恶劣度超标”的标注,再感受一下这具身体喉咙如同刀割火烧般的疼痛、胸腔憋闷欲裂的咳嗽感、以及那蚀骨钻心的饥饿和寒冷,心里已经不是拔凉,简直是冰封了。
“破烂骗子系统!这特么叫普通?开局地狱模式plus版本是吧?随机难度体验卡续费了是吧?”她忍不住在心里疯狂输出弹幕
“还有这0.3个祖传窝头…R77你是懂勤俭持家的!第一次感觉到饿,竟然还是穿越饿到烧心烧肺的!这点够谁吃的啊!”
队伍每天只有两次短暂的休息和发放食物的时间。所谓的食物,是巴掌大小、黑乎乎的、掺了大量麸皮、沙子和不知名野菜根茎的粗粮饼子,硬度堪比石头,需要拼命撕咬,再就着发放的、带着冰碴和异味的浑浊河水,才能勉强吞咽下去,往往吃完后口腔内侧都被划破。水量严格限制,每人每天就那么一小瓢,润喉都不够。
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学习周围那些老油条民夫的生存之道:永远低眉顺眼,绝不与任何差役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走路时尽量缩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既避免打头阵的危险,也防止落在最后挨鞭子;休息时立刻找个背风的不起眼角落蜷缩起来,尽可能保存体力;用最大的意志力压抑那该死的咳嗽,常常憋得面色紫红,浑身颤抖,胸腔里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
活!她要活下去!死她都经历两次了,活下去还有什么难的,她可不想再经历被人打死,被饿死的感觉了。至少,得把石崽的执念完成了,那两斗黍米不能白费。
几天后,队伍路过一个明显刚经历过战火蹂躏的小镇。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歪斜地指向灰暗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些差役骂骂咧咧地分散开,像秃鹫一样钻进那些半塌的房屋和店铺里,试图翻找可能藏匿的财物,对民夫的看管明显松懈了许多。
牛若黎和另外几个看起来还算“温顺”的民夫被分派去清理一处几乎被烧成白地的院落,搬运焦木,清理碎砖。她在费力搬动一根沉重焦黑的房梁时,脚下被一个硬物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下意识低头,看到灰烬中露出半截烧得变形、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铁盒子的一角。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下一秒,又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擂动!“捡漏”第六感雷达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疯狂尖鸣!
目光如电般飞快扫视四周——其他民夫都在埋头苦干,唉声叹气;监工的差役正不耐烦地对着一个动作稍慢的人连打带骂,无暇他顾。
机会!天赐良机! 她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用身体和宽大的破衣袖子挡住视线,徒手扒开还带着些许余温的灰烬和碎砖块。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让她手指微微发抖。她奋力将那半个巴掌大、却异常沉甸甸的铁盒子挖了出来,看也不看就紧紧按住,飞快地塞进怀里,然后迅速起身,继续若无其事地搬运焦木,只是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动鼓膜。
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断墙角落,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她背对外面拿出铁盒,用一块边缘尖锐的碎瓦片,费力地撬着那几乎锈死、又被大火烧得严重变形的盒盖。粗糙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手指,渗出的血珠混着黑灰,她也浑然不顾。
“咔哒…嘣!” 一声令人心悸的轻响后,盒盖终于被强行撬开!
映入眼帘的东西,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小堆散碎的、成色不一的银子!虽然蒙着烟灰,却掩不住那柔和的金属光泽!好几串沉甸甸、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一小块用厚油纸紧紧包裹着、虽然已经变得硬邦邦、颜色深褐,但确确实实是肉干的东西!
天降横财!!!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的理智堤防。她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手指颤抖着,迅速抓起那块肉干,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咬下一小角。肉干硬得离谱,咸涩中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怪味,但那股久违的、纯粹的、属于肉类的扎实口感和油脂香气在她口中爆炸开来,瞬间刺激得唾液疯狂分泌,几乎让她幸福得晕厥过去。
她贪婪地、近乎野蛮地咀嚼着,感受着那一点点宝贵的肉糜滑过灼痛的喉咙,落入那空瘪扭曲的胃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银钱重新包好,疯狂思考藏匿地点。
最终,她撕下内衣一角较为结实的布,将这些“希望”紧紧包裹成一个小包,塞进裤腰里特意拆开又粗略缝上的一个暗袋中(这似乎是原主母亲缝的,用来藏他最珍贵的几文钱),紧贴着小腹皮肤藏好。那块肉干,她犹豫挣扎了片刻,极其不舍地撕下大约三分之一小心藏入怀中,剩下的重新包好,也塞进暗袋。
真的牛若黎活到现在从来不知道饿是这样可怕,没穿越前,天天喊着减肥,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这一小口肉干,比她那十万块存款还让她激动。
但有了这些钱!或许……或许真的有可能打通关节,提前离开这鬼地方?或者至少买点真正有效的药材,治好这要命的风寒,活下来,然后把剩下的钱送回去?任务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虽然依旧摇曳不定,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
她开始更加细致入微地观察押解的差役。大部分差役面目凶恶,眼神贪婪,动辄打骂,视民夫如草芥。只有一个年纪稍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浑浊却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麻木的老差役,看起来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她曾瞥见这个被其他人叫“王麻子”的老兵,偷偷把一小块搜刮来的碎银塞进自己靴筒,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嚷嚷着上缴。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人群歪歪扭扭地瘫倒一片,啃着硬饼子。牛若黎觑准一个机会,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溜到靠着枯树打盹的王麻子附近,飞快地掏出三枚铜钱,塞进对方那布满老茧、微微摊开的手心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卑微和痛苦:
“军爷…行行好…咳…小人实在咳得快要死了…求军爷发发慈悲,赏点…赏点能止咳的草药…”
王麻子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细缝,浑浊的眼珠锐利地扫过掌心的铜钱,又在她那蜡黄病态、咳得通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手指极其灵活地一蜷,铜钱瞬间消失。他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劣质烟草味的粗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等着。”
晚上宿营,篝火零星,大部分人都蜷缩着入睡。王麻子晃晃悠悠地巡视经过,像是随意踢动地上的石子,一小把干枯皱巴、混合着几种不同草叶根茎的东西被踢到她脚边的阴影里。
“嚼烂咽了,能不能活看你自己造化。”他丢下这句话,脚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牛若黎心脏砰砰跳,几乎是扑过去捡起那捧草叶,也顾不上分辨是什么,尽管对方早已走远,依旧连滚爬带地低声道谢,赶紧塞进嘴里拼命咀嚼。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苦涩和草腥味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剌得她眼泪直流,但她却像吃着什么灵丹妙药,混合着唾液,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吞咽下去。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这几样不知名的野草真的有点消炎镇咳的土方效果,也或许是那口肉干带来了些许能量,接下来两天,她那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症状,竟然真的缓解了一些,虽然喉咙依旧疼,但至少晚上能勉强睡个迷糊觉了。
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的希望和乐观,又开始在她那被现实反复捶打的心底悄悄萌芽。“看来…老天爷…或者说这破烂系统…偶尔也会打个盹?运气好像…真的回来了一点点?苟住…牛若黎,只要能苟住…说不定这次真能…”
她甚至开始幻想,等完成了任务,拿到那100积分和10点微小功德,这智障系统会不会能修复一点点?比如把那个空空如也的商城模块点亮个边角料?
然而,这点刚刚燃起的火苗,很快就被更严酷的现实狠狠踩灭。
队伍开始进入崎岖险峻的山区。工程不再是简单的清理搬运,而是要用人力和最原始的工具,铁钎、木杠、粗麻绳,在那陡峭的、紧贴着悬崖峭壁的古老栈道基础上,进行拓宽和加固。
危险程度呈指数级飙升。民夫们喊着嘶哑绝望的号子,用肩膀扛,用胸膛顶,用木杠撬,一块块巨大的、棱角尖锐的山石被艰难移动,不时有碎石从悬崖边缘滚落,坠入下方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久久听不到回音。
脚下是仅容一两人通过的狭窄栈道,木板腐朽,绳索松动,稍有不慎,脚下一滑,或者被落石击中,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牛若黎胆战心惊,汗毛倒竖。她尽量缩在队伍相对安全的中间靠山壁一侧,抢着干些传递工具、清理碎石的危险性稍低的活。一次,她抱着一捆比她腰还粗的沉重绳索,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栈道上挪动时,脚下突然一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长满青苔的石头!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外侧那令人头晕目眩、云遮雾绕的深渊倒去!
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只骨节突出、同样瘦弱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她被绳索磨破的手臂,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硬生生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牛若黎瘫软在地,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炸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冰冷的汗珠,手脚冰凉,不住地颤抖。
她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看向救她的人——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脸上脏得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瘦的脸上显得格外沉静。见她看过来,少年只是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便松开手,重新低下头,扛起自己的木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一粒尘埃。
晚上休息,牛若黎蜷缩在篝火光芒几乎照不到的冰冷阴影里,内心天人交战。那半块肉干是她重要的能量储备和最后的底牌之一……但救命之恩……
最终,她一咬牙,摸索着找到那个沉默少年蜷缩的角落,趁着夜色和鼾声的掩护,将怀里那剩下的一小半肉干飞快地塞进他手里。
“白天……谢了。”她声音干涩低哑,几乎湮没在风声中。
少年身体猛地一僵,手指触及那硬邦邦的肉干,像是被烫到一样。黑暗中,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收拢手指,将肉干攥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牛若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一句极低极低、几乎如同叹息般的话语飘进她耳朵: “……自己小心……王麻子……盯上你了。”
牛若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才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熟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王麻子!
作者没话说……[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三章:被盯上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