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十，离四小姐林暖月出嫁的日子只剩下短短五天。宁远侯府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维持着世家大族的体面与秩序，内里却处处透着一种紧绷的、混杂着虚荣与算计的忙碌。

四小姐林暖月婚期临近，侯府上下忙碌筹备，牛若黎因力气大被抽调帮忙。

西跨院临时被划出来作为嫁妆筹备处，平日里空旷的院子此刻堆满了大大小小、贴着醒目大红“囍”字的箱笼。阳光照在簇新的红漆和金漆字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料、油漆以及丝缎特有的混合气味。裁缝、首饰匠、负责清点登记的管事媳妇们穿梭不息，人声混杂，一派喜庆下的喧嚣。

牛若黎吭哧吭哧地将最后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听说是装着整套头面首饰和部分书籍）搬到指定位置，轻轻放下，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心里暗暗咋舌：这侯府嫁女，排场是真不小，光是这些箱笼就够瞧的，难怪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呃，是开销大。

她刚想趁机喘口气，找个角落猫着观察一下这古代豪门嫁女的流程，就听见管家林福那带着惯常倨傲与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站好了！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像什么样子！”

只见林福领着两排约莫十来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丫鬟走了过来，在院子一角站定。这些丫鬟穿着统一的青比甲，但料子和整洁程度略有差异，显然是府里的家生子。

“四小姐大喜的日子近了，身边要添几个得力的人手跟过去。”林福背着手，踱着步，目光在这些低眉顺眼的丫鬟脸上扫过，“都机灵着点，能被挑中是你们的造化！”

哦？这是要挑陪嫁丫鬟了？牛若黎立刻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往旁边搬运杂役堆里藏了藏，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可是了解古代贵族婚姻附属“配置”的绝佳机会，不过她也知晓过去的都是家生子跟她们这些签了契约杂役不一样。

丫鬟们按着品级和所属院落，大致站成了几排。气氛有些微妙，有人紧张地绞着衣角，有人眼底藏着期盼，也有人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王氏身边的刘嬷嬷扭着腰走了过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拉着一个穿着水粉色比甲、容貌颇为俏丽、身段也窈窕的丫鬟。

“林管家，”刘嬷嬷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这是老夫人院里…哦不，如今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桃儿，二等丫鬟，手脚最是麻利，性子也温顺。夫人想着，四小姐嫁过去，身边得有更周全的人伺候，特意让桃儿跟着去，定能把四小姐和…和姑爷都伺候得妥妥帖帖。”

她这话说得含蓄，但“把姑爷也伺候妥帖”几个字，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立刻在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婆子媳妇中激起了涟漪。

牛若黎旁边一个负责擦拭箱笼的婆子就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跟同伴嘀咕：“呸！说得好听！什么伺候周全？分明是夫人想往姑爷身边塞人呢！拿捏四小姐呗！这桃儿，听说是夫人娘家那边一个落魄远房侄女，硬塞进府来的…”

另一个婆子撇撇嘴：“可不是嘛…四小姐性子软和，这过去…唉…”

牛若黎心里明镜似的了。原来如此！正妻往庶女陪嫁里塞漂亮丫鬟，用意不言自明，就是为了将来固宠或者分宠，加强对出嫁庶女的掌控。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真是无处不在。

她正听得入神，盘算着这信息有没有用，忽然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林福。他见牛若黎缩在角落，似乎“无所事事”，立刻皱起了眉头，指着旁边几箱刚送来的、需要暂时搬去旁边小库房存放的锦缎：“那个谁！劈柴的丫头！愣着干什么？没点眼力见！把这些箱子赶紧搬到旁边库房去！耽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去库房？牛若黎心里一紧。刚才刘嬷嬷就是从库房那边过来的，桃儿好像也在那边…这节骨眼过去，万一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或者被当成撒气筒，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正要硬着头皮上前，一个小身影飞快地溜了过来，拽了拽她的袖子。

是小禾。她跑得气喘吁吁，压低声音急急道：“若黎姐！别去！库房那边刘嬷嬷正盯着呢，桃儿好像不愿意去侍郎府，正躲在那里抹眼泪，气氛僵着呢！你这时候过去，准没好事！”

牛若黎心里暗道一声好险！果然有坑！

电光火石间，她心念急转。不能明着违抗林福，但也不能去蹚浑水。有了！

她脸上瞬间换上几分惶恐和笨拙，嘴里应着“是是是，奴婢这就搬”，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轻呼，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两步，肩膀“恰好”撞在刚才放下的那个箱子上，手里拎着准备扛箱子的木杠子也“哐当”一声脱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这动静引得附近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牛若黎“狼狈”地稳住身形，揉着胳膊，一脸苦相，嘴里还小声吸着气，仿佛摔得不轻。

林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看着牛若黎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又看看地上那根木杠，嫌弃地挥挥手：“没用的东西！毛手毛脚的！别把小姐的嫁妆磕碰坏了！换个人搬！你，一边呆着去，别在这儿碍事！”

他随手点了另一个看起来更结实的杂役。

牛若黎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连声道歉，一瘸一拐（装的）地退回到了杂役堆的最边缘，成功避开了去库房的差事。

周围看热闹的婆子们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显然觉得这劈柴的丫头果然上不得台面，蠢笨得很。

牛若黎毫不在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缩回角落，耳朵却依旧竖着，继续接收着周围的八卦信息流。

除了桃儿这件事，她还从婆子们零碎的交谈中，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陪嫁丫鬟也分等级，大丫鬟、二等、三等，职责和待遇不同；比如嫁妆清单需要一式多份，府里留存、女方备份、男方过目，甚至官府可能也要备案（以防婚后财产纠纷）；还有各种婚礼当天的流程禁忌…

她默默地将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记在心里。多了解一点这个时代的规则，总没有坏处。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用上呢？

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悄从空间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巧克力，掰了一小半，飞快地塞进小禾手里，用气声道：“谢了，小禾。这个甜，你偷偷吃，堵堵嘴，别让人看见。”

小禾看着手里那黑乎乎、从没见过的东西，愣了一下，但闻到那股独特的甜香，还是信任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就在这时，四小姐林暖月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的贴身大丫鬟青黛走了出来，脸色有些清冷，目光在院子里扫过，尤其在看到被刘嬷嬷拉着的、眼睛微红的桃儿时，眼神骤然冷了几分。

她并未多看，径直走向一个负责登记嫁妆的媳妇，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妈妈，四小姐吩咐了，陪嫁的丫鬟，只要咱们院里用惯了的老人，知根知底，用着放心。外院…或者其他各处拨过来的，心意领了，但就不必安排了，免得过去手生，伺候不周。”

她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确——拒收桃儿。

那媳妇连忙应下。刘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青黛那冷淡而坚定的神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强笑着拉走了兀自垂泪的桃儿。

牛若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对那位看似温顺透明、实则自有盘算的四小姐林暖月，又有了新的评估。能在王氏手下安然长大，并且抓住机会为自己谋得一门不算最差亲事的庶女，怎么可能真是个任人拿捏的面团？

小禾又凑过来，极小声地说：“若黎姐，还有个事儿…我瞧见张嬷嬷最近总往厨房跑，跟管采买的嘀咕，好像是想从咱们搬运队的炭火份例里克扣点出来，中饱私囊呢…你小心点，她说不定又要找由头克扣你们…”

牛若黎眼神微闪。张嬷嬷…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还得继续跟这老刁婆斗智斗勇。

她看着院子里依旧忙碌的景象，大红“囍”字晃人眼，心底却一片清明。这侯府的繁华与喜庆，终究是主子们的。而她，只是一个努力在缝隙中求生存、默默积攒力量、等待着合约到期那一天的过客。

她低下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像个最不起眼的背景板，融入了这喧嚣的底色之中。心里却已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那些婚嫁流程和潜在的麻烦，一一归档收藏。

生存不易，多学一点，总没错。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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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古代侯府丫鬟生存记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