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六，四小姐林暖月出嫁后的第一日。

前一日送嫁的喧嚣仿佛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稀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但宁远侯府却像是骤然被抽走了那股强撑起来的精神气，显出一种盛宴过后的疲沓和冷清。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过光秃秃的枝桠，带起一阵呜咽般的哨音。

杂役院里，前几日因搬运嫁妆而额外发放的炭火早已告罄，只剩下些冰冷的灰烬。众人挤在还算避风的廊下，揣着手，呵着白气，抱怨着这鬼天气和府里越发抠搜的用度。

牛若黎刚劈完一捆柴，将斧头稳稳立在墙角，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心里盘算着晚上找个机会溜去姐姐那里，用空间里偷存的银丝炭好好驱驱寒，再煮点热乎的汤水。她如今和几个交好的杂役，如小柱子、招娣、小禾、小菊等人，隐隐形成了个小团体，互相帮衬，消息也灵通些。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杂役院，是平日里和小禾交好的一个小丫头，她气喘吁吁，直奔牛若黎：“若、若黎姐！不好了！小兰姐姐…小兰姐姐出事了！”

牛若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拉住那小丫头：“别急，慢慢说，我姐姐怎么了？”

“是、是库房的管事钱六！带着人堵在浅月小姐院外，说…说小兰姐姐偷了库房的炭火！人赃并获！”小丫头急得脸都白了，“张嬷嬷也在那儿，说要按规矩发卖呢！”

偷炭？牛若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姐姐牛小兰性子最是温顺胆小，谨小慎微，怎么可能去偷库房的炭？这分明是张嬷嬷贼心不死，勾结了库房小管事钱六，栽赃陷害！

目标清晰——救姐姐，洗刷冤屈，让该死的栽赃者自食恶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瞬间涌起的暴戾，又来！手痒，想打掉某些人牙齿的冲动，对柱子、招娣等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柱子哥，招娣姐，劳烦你们跟我走一趟，可能需要你们做个见证。”

小柱子一拍胸脯：“没问题！小兰妹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招娣也用力点头：“对！我们都信小兰！”

几人不再耽搁，快步朝着林浅月所在的院落赶去。

刚到院外不远，就看见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人群中央，库房小管事钱六腆着微凸的肚子，手里拎着个小半筐的黑炭，正唾沫横飞地指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牛小兰。

“就是她！牛小兰！人赃并获！”钱六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几分刻意渲染的义愤，“我好端端地在库房清点，就发现前几日支取记录对不上，少了这半筐上好的银霜炭！一路查来，竟在她这屋里搜了出来！这筐子炭上还有咱们库房特意烙下的‘库’字印记！铁证如山！”

他抖了抖手里的筐，几块黑炭滚落在地，果然，其中筐子一块上面模糊可见一个红色的“库”字印记。

牛小兰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连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没有…我没有偷！这炭不是我拿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床底下…”

张嬷嬷站在钱六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揣在袖子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得意和阴冷的笑意，适时地添油加醋：“哎呦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丫头，竟敢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夫人早就立过规矩，偷盗府中财物，可是大罪！轻则打板子发卖到庄子上做苦工，重则…哼！”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威胁意味十足。

钱六立刻接腔，拍着大腿：“没错！夫人最恨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牛小兰，你还有什么话说？！”

牛小兰被两人一唱一和吓得几乎站立不住，只会无助地重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同情，有人怀疑，也有人幸灾乐祸。

牛若黎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先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姐姐，将她护在身后。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目光扫过钱六手中的炭筐，又落在张嬷嬷那藏不住得意的脸上。

“钱管事，张嬷嬷。”牛若黎开口，声音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您二位说，这炭是从我姐姐床底下搜出来的？人赃并获？”

钱六见她来了，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更加挺直了腰板：“当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是赃物！”

“哦…”牛若黎点了点头，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滚落的、带着“库”字印记的炭块筐，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钱六，眼神纯良得像是不谙世事，“钱管事，我有点好奇。这炭…真是您从库房清点发现不对，然后一路查到我院子里来的？”

钱六被她问得一怔，梗着脖子：“那还有假？！”

“那就奇怪了。”牛若黎微微蹙眉，语气更加困惑，“前儿个，腊月廿四下午，我因为力气大，被临时叫去帮库房搬运一批新到的银霜炭入库。搬完之后，我亲眼看见，钱管事您，偷偷把五六筐这样带着‘库’字印记的上好银霜炭，搬到了您自己休息的那间小耳房里，还叮嘱当时也在帮忙的柱子哥，让他别声张，说是…说是另有用处？”

她这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钱六的脸色瞬间变了，张口结舌：“你…你胡说什么？！”

张嬷嬷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钱六。

牛若黎却不看他，转而看向人群外的柱子，扬声问道：“柱子哥，腊月廿四下午，咱们是不是一起帮钱管事搬炭来着？你是不是也看见钱管事把好几筐带印记的炭筐搬进他自个儿屋里了？”

柱子立刻会意，大步上前，瓮声瓮气地作证：“没错！林管家可以作证，那天确实是叫了我们几个去搬炭！我是亲眼看见钱管事把炭搬进他屋里的！他还塞给我两个铜板，让我把嘴闭紧点！”

“你…你们血口喷人！”钱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柱子和牛若黎，脸色由红转青。

反转来了！

牛若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钱管事，您看，这就有意思了。您说这炭是库房丢失，查到我姐姐这里的。可我和柱子哥都看见，类似的、带着库房印记的炭，早就被您‘另有用处’地搬到自己房里了。那现在我姐姐床底下这半筐…莫非是钱管事您自己‘用’不完，又偷偷放到我姐姐这里，打算栽赃陷害，然后再找机会拿出去…卖掉？”

她刻意在“卖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胡说八道！”钱六彻底慌了神，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我没有！”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管家林福沉着脸赶了过来。他本就因昨日张嬷嬷克扣炭火一事心中不悦，此刻又闻听库房管事可能私吞物资还栽赃下人，更是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林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牛若黎立刻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客观，只陈述“所见”，不添加臆测。柱子也再次坚定作证。

林福目光如刀，射向钱六：“钱六！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钱六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林管家…我…我…”

“搜！”林福不再看他，直接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下令，“去钱六的住处，仔细地搜！”

不过一刻钟功夫，两个小厮就抬着三四个筐回来了，里面赫然都是带着鲜明“库”字印记的银霜炭！与钱六手中那半筐，以及牛小兰“被赃”的炭，一模一样！

人证物证俱在！

林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瘫软在地的钱六，浑身发抖：“好你个钱六！狗胆包天！竟敢私吞库房物资，还栽赃陷害他人！我看你是忘了侯府的规矩了！”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宣判：“钱六监守自盗，诬陷他人，罪加一等！罚你去刷三个月马厩，月例全扣！以儆效尤！”

两个小厮立刻上前，拖起面如死灰的钱六就往外走。

张嬷嬷早在林福下令搜房时就悄悄往后缩，此刻见大势已去，更是脸色煞白，趁着无人注意她，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跑了。

危机解除，真相大白。

牛小兰劫后余生，腿一软，靠在牛若黎身上，低声啜泣起来。牛若黎轻轻拍着姐姐的背，低声安抚：“没事了，姐，问题不大。”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戏可看，也渐渐散了，只是临走前看向牛若黎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新的审视和忌惮。这丫头，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竟有这般急智和胆色，不仅洗清了姐姐的冤屈，还直接把库房管事给掀翻了！可惜了是个小丫头，背后没什么人，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结束了吗？似乎还没有。

就在这时，林浅月院落的门轻轻开了。一身素雅衣裙的林浅月带着大丫鬟青黛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牛若黎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并无恶意，却让牛若黎心里微微一动。

林浅月并未多言，只对身边的青黛轻轻颔首。

青黛上前一步，看着牛若黎，语气平和却清晰：“牛若黎，四小姐让我带句话给你。”她顿了顿，“小姐说，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以后若再遇到类似的麻烦，可来院里寻我。”

说完，青黛对着牛若黎微微颔首，便跟着林浅月转身回了院子，院门轻轻合上。

牛若黎站在原地，扶着姐姐，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原书女主…这个府里小主人了，怎么也关注下人之间的小摩擦，竟然主动对她这个“小透明”示好？

是因为她今日表现出的急智和反击能力，让对方觉得有“投资”价值？还是仅仅因为看不惯张嬷嬷之流的行径，顺手为之？

是福是祸？

牛若黎眯了眯眼，心里快速盘算着。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她想要彻底“隐形”、完全避开主线人物的计划，似乎出现了一丝偏差。

“若黎姐！”小禾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脸上带着后怕和兴奋，“刚才吓死我了！不过你真厉害！还有啊，我听说，那个桃儿，最后还是被夫人硬塞给四小姐，跟着嫁去侍郎府了！”

牛若黎收回思绪，拍了拍小禾的肩膀，递过去一块糖压惊。

看来，这侯府后院的暗流，非但没有因为四小姐的出嫁而平息，反而因为各方的算计和势力的重新布局，变得更加汹涌复杂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渐渐止住哭泣的姐姐，又看了看身边信赖地看着她的柱子、招娣和小禾。

路还长，且行且看吧。

至少眼下，她又成功化解了一次危机，保护了想保护的人。

但是…张嬷嬷这仇……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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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古代侯府丫鬟生存记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