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军费

次日,雪霁初晴,深冬清冽的空气顺着呼吸沁入肺里,靳羽柯打了个哈欠,挥退了身旁随侍的宫人,打算趁这个时候好好探索一下这座皇宫。

奈何政事不等人,刚行至御花园园门外,就被一疾步走来的小宫女拦住了去路

“陛下,周司马在宫外求见。”

皇帝复理朝政当日,兵部尚书兼大司马周信修携军情七本入宫,面陈西北军事之紧急,极力主张增加军费的必要。

靳羽轲苦哈哈地被摁在御书房半日,他是很想直接答应对方换一个清静的,奈何周信修不信啊。

主少国疑,原主又是一派娇生惯养出来的任性做派,靳羽轲也算不得熟悉为君之道,做不到短时间内扭转他们的印象。

因此面对朝中老臣的殷殷劝导,他是不得不听。

周信修的担忧不无道理,御书房内侍刚送走这尊大佛,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户部尚书刘柏亭也等在宫门外求见呢。

靳羽轲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摆摆手道:“快请进来。”

刘柏亭跟皇帝没有周信修那样亲密,也就不大拿乔,虽是老臣,却行止恭敬,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今年各地上缴的赋税与赈灾、营造、发兵等所需之间的差异罢了。

意思很明白,我知道周信修找你肯定是为了加军费,但公中没钱,得您想想办法。

靳羽轲揉揉眉心,烦躁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陛下,西北军政,臣一无所知,无从进言。但这开源节流之法,臣斗胆,还可建言一二。”

靳羽轲皱皱眉头,懒得听他在那打官腔,直接道:“但说无妨。”

刘柏亭于是拿出自己带来的行政地图,上前至案前指给靳羽轲看

“陛下请看,如今西北防线上几个屯军重镇都偏于北方,南部防线稍显薄弱,部署的军镇数量也远逊于北方。

但是,这里、这里和这里,”他说着用手指向最南边的几处边疆城池,“自前朝起便与西南郡相通,货物往来畅通无阻。”

靳羽轲提起精神,凝眉细听。

刘柏亭接着道:“西南郡三面环山、易守难攻,驻军数远少于其他边疆地带,兼之鱼米富庶,一向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但是此地毕竟进出艰难,税粮无论是流向国都还是它郡,路上的损耗都极为可观……”

靳羽轲边听边思索,然而头疼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以致精神都有些涣散,刘柏亭说话又总不到最关键之处,他撑着撑着就有些支撑不住。

不知何时额上泛起一阵微凉,竟是有人在替他按揉太阳穴。

靳羽轲轻“唔”了一声,突然发现刘柏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因此臣以为,可将西南郡上缴的赋税部分充入西北军费,如此既能缓军费之急,也可减少路途损耗,更不必增派赋税引起民怨。”

靳羽轲:“才不是说赋税不够花吗?”

按揉的动作未停,刘柏亭接着道:“确实是捉襟见肘,但只要调度得当,减少的路途损耗不就等于是增加的税粮,臣的想法是,就将这部分税粮直接运至西北。”

靳羽轲:“军费所需十万火急,来不及等赋税正常征收。”

这些困难之处都是刚才周信修一一列举了的,因此眼下面对刘柏亭的进言,靳羽轲并非全然懵懂无知,更不会做随他摆弄的提线木偶。

只是额上的一双手按得实在舒服,靳羽轲也就没打算怎么难为他。

只是今天的进言全部回绝罢了。

刘柏亭见他态度坚决,疑心是周信修提前吩咐过他无论何事都回绝自己,终于是说出了今天的最终目的。

“陛下圣明,前线军人是等不得的,因此必须尽快抽调粮草送去,微臣以为从西南调度就正合适。”

“之后若有不够,仍可从西南借调,至于还,就用减免的西南赋税即可。”

靳羽轲就算是病得神志不清了,也知道这主意不对劲,何况他现在在刘柏亭的按揉下精神尚佳,因此一瞬间就反驳道:“不可。”

“陛下是担心此举会使朝廷松懈对西边的掌控?”

刘柏亭幽幽道:“西南的粮草充填西北的边防,中间不过朝廷的手,这当然不行。”

靳羽轲:“你知道还献上此策?”

“自然是微臣有办法解决此患。”

靳羽轲提起精神,微微坐直,那双手顺势收了起来,原本在他身后的人自觉绕回桌案前,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刘柏亭:“西南西北连成一片,山高路远,朝廷对其掌控一向并不严厉,因此西南守军之首和西北征西军统帅皆出自先帝嫡系。

此举有得亦有失,先帝已故,时移世易,这两处的局势若不变,将来难免会造成祸患。牵制征西军和西南守备军,应自此刻始。

因此臣以为,应自朝中择官员增派两处,任以征粮、调动、监察等重任,如此既解前线燃眉之急,亦可加强陛下对边疆的掌控。”

靳羽轲“啧”了一声。

他现在只想装病,但刚让人家按摩按舒服了,硬装也装不像。

有心将周信修叫来共同商议,但他也不是真傻子,刘柏亭明着就是来离间,他要是旗帜鲜明地选周信修,对方和背后代表的世家势力就会觉得掌握了新帝的态度。

到时候死磕着就是不配合,他怎么办?

眼前的粮草问题解决不了,军队就会离心;眼前的刘柏亭应付不好,世家就会让他断粮。

至于又不用给世家好脸又能解决粮草问题的办法,靳羽轲只知道原主他爹也没有想出来过,原主更是毫无办法,只能装鹌鹑。

好消息是征西军如今的主帅谢蕴清手下有一支异族人组成的商队,靠着倒卖战利品、烧杀劫掠再倒卖战利品、关外关内倒卖特产等违法行为,能覆盖军中一大半的军饷支出。

但是随军物资却必须是实实在在的粮草,这些东西单靠贸易是变不出来的。

靳羽轲也清楚,关外作战条件艰苦,物资还是要靠关内供给,如今的皇室想要将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却又没本事从世家那夺得真正的地方统治权,就少不得要跟他们互惠互利,以换取支撑军队最根本的物资供给。

说到底还是形势比人强,靳羽轲左思右想,自觉无力破局,了无生趣地对着刘柏亭摆摆手。

“就依你的意思,回去拟个折子来,孤批了。”

刘柏亭跪下恭敬道:“谢陛下,折子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话落从袖袋里掏出一卷奏帛,恭敬呈上。

靳羽轲展开一一细看,这满篇繁体小字,足看了一炷香功夫,才确认无误,盖章生效。

刘柏亭接了盖过章的圣旨,恭敬奉上一盏清茶:“陛下理政辛苦,万望保重贵体。”

靳羽轲这才反应过来,满殿竟无一下人在场,也难怪刘柏亭如此亲力亲为。

他不喜欢时时都被人围观,何况是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宫人,来到这里后总习惯性挥退下人,此时也只以为是自己之前叫她们退下,又并未召回,才导致御书房宫人疏于侍奉的乌龙。

直到刘柏亭离去,两名宫人无声无息地走进御书房在角落侍立,他才觉得不对劲,叫过两人一问,才知是常遂安嘱咐过她们,有朝廷命官被独自召见时不得入内侍奉,还要在殿外仔细有无旁人偷听偷窥。

靳羽轲不免感慨此人有一副玲珑心肠,对深宫之中的谍影重重也加了一分体会。

宫人自觉上前询问是否需传太医前来诊治,靳羽轲揉了揉眉心,自觉神思清明,“不必了,摆驾御花园。”

方才刘柏亭替他按揉时力度匀柔,受责问时亦无异常。他一开始觉得清明只是被按得舒畅,缓解了病痛,后来却是被吓的。

刚下过一场小雪,御花园内粉妆玉砌,掩映着青翠松竹,如世外仙境一般。

靳羽轲行走其间,吹了会儿雪后清冽的寒风,只觉神清气爽。

走过一八面合围的暖亭,宫人劝他保重身体,歇息片刻再游览不迟。顾念着这身体体质柔弱,大病方愈,靳羽轲也不推辞,只是拒绝了宫人搀扶的手。

“孤还没病到路都走不了的地步。”

但其实按医嘱,他甚至不该出这趟门。

只他毕竟不是原主那个习惯了卧床修养的病秧子,何况要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闱深处安居一室,委实太看得起他的精神状态了。

只是今天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宫道,所遇宫人不过二三,靳羽轲不禁心生疑惑,偌大一个皇宫竟这般冷清。

原主身边都是他世子时期的老人,但据他所知,前朝的宫人也并未放出宫去,他以为这宫里该是很热闹的。

都猫屋里了?

意识到整个皇宫只有自己一个“主子”,远离自己的宫人很可能在轻轻松松过带薪假,靳羽轲整个人一晃,精神再次受到了巨大冲击。

前世社畜魂今生老板身,不变的是他都没几天自在可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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