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玏惊然蹦坐起来，眼里尽是诧异，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她。

他神眸一亮，按着满血复活几近狂跳的心脏，颤抖着声音问：“你说的是关荣？”

“怎么，你还有第二个情人？”钟唯略微无语地说，“不然你以为他就是把他炼成兇再杀掉这么简单？”

不消多说，秦玏能听明白这话里的两个“他”。

他猛地想起一样东西，忐忑又期待地手上一动，掌心赫然出现几缕头发。

那是关荣之前在妖界取的，用来报信用的，既然没消失，那就能证明钟唯说的话是真的。

虽然还是无法把关荣还没死绝和正神现世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他信钟唯的话。

不过考虑到她刚刚说不能告诉自己的那些，秦玏没追问。

“怎么，还去往天混沌吗？”钟唯戏谑问他。

秦玏正要回话，想到什么止住话头，好一会儿才踌躇开口：“等等……”

他这才反应过来其中关系。

先不说钟唯为什么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既然她能找到这里来，就表明她知道关荣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找来后并没有问自己有关幻境的事，也就是说，她知道幻境里的最终走向。

如果她没现身，继续当一个边缘人，羿玦拓清都是旧友，那么两方势力面前，钟唯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

但现在不可能了。

她已经有立场了。

秦玏突然戒备起来，坐直了身子，压着眼睛，试探道：“你——”

钟唯瞧出他的心思，抽手打住，五官不自觉揉成一团，揉成了难以形容的唾弃。

她顺势“啪”一声拍秦玏脑门上，然后发出灵魂质疑：“真不知道祈旻天尊喜欢你什么……”

“？”秦玏一下子被这话打懵了，一脸疑惑嘴角微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

话落间，一道黑白绚光从空中劈下来，犹如闪电，像装了定位器一般，直愣愣冲向两人。

钟唯见状没耽搁一秒，手上一动，尺玉遽然飞了出去。

铿——

三色玄力冲击爆发，耀光一闪，尺玉截断了那道黑白绚光。

空隙间，她扭头冲秦玏大声呵道：“出去！走！”

秦玏是个明事理的，自然不会拖沓半步。只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一股莫大的压力自天而来，将他打了回去。

他半跪在地，一手撑着膝盖。手指一动，倏然间玄力乍现，金光一闪挡住了来力，随即旋身后撤，从压力中抽出身。

羿玦的声音冷不丁从四周传来。

“我倒是没想到。”

他现身两人跟前，挡住去路不挪一步，眼神掠过钟唯投向后位，先把矛头对准了秦玏。

他背手而立，一如既往含着笑：“阿玏，这一趟，感觉怎么样？”

秦玏斜他一眼，皱了皱眉，听见这个称谓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恶心反胃。

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冷哼一声，鄙夷道：“感觉你是惯会恶心人的。”

羿玦对于他的恶语不置一词，不似夸赞地和声说：“也算是有长进吧。”

秦玏挺身向前几步，深幽目光剜着他，冷声问：“他人呢？”

“怎么说呢……”羿玦思忖两秒，惋惜摇头，“卉昭确实比我有先见之明，我不该心软留着你的。”

“所以呢？”秦玏不理解，“你总不会还指望我挂着鼻涕眼泪说着感谢你的话吧？”

羿玦粲然一笑，自嘲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钟唯悬剑指着他，无力劝道：“大今掌，收手吧。”

“我就说道上界的阵界怎么没了，防了那么些日子，你是最让我意外的那个。”羿玦眼睛转动，把视线收回来放到她身上，打量几番，忽然一只手捂住白瞳，只用个深不见底的黑眸看她，笑意更深。

像个疯子。

“你这招对付别人也就算了，你该知道你这只眼睛是看不透我的。”钟唯叹声说，似乎是失望极了。

“的确，还是我大意了。”羿玦放下手，露出白瞳，低头保持绅士笑容，“卉昭这人啊，到底比我看得透彻。”

这他第二次提陈卉昭，想借的是她曾说过的那句——五帝天尊座下没一个闲人废物。

三道开辟后，羿玦是天神道钦点的大今掌，钟唯作为五灵官里仅存的二之一，自然也是留在掌今道。

她跟着羿玦满打满算也有九万年了。

钟唯这人勤勤恳恳做着自己的本分工作，让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句废话。九万年的兢兢业业，从不节外生枝，这些年的朝夕相处，羿玦以为，她断不会是多管闲事那一挂的。

甚至勉强算个没心没肺的。

或者说她的心肺总是不放在掌今道。

如果在人界，她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狂打工的那种人。

秦玏的身份甚至于关荣的，羿玦知道，她肯定都能认出来。

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而她从头至尾都选择不过问，纯粹是以为他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一向不多嘴。

她身在掌今道，也不会把舌头伸到轮回道去。哪怕北月和她曾经共事，关系要好，这些事情她也没向北月提过。

不管怎么说，看在羿玦的面子上，钟唯也不会拿着这些东西往外说。

所以这么久以来，对于钟唯，羿玦做的那些属于不过分范畴内的事，基本上全是公开透明的，甚至还有让她帮忙的时候。

以至于那次陈卉昭问他怎么应付的钟唯，他话语里也没有丝毫避讳。

因为他知道，钟唯不会多事的。

但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人。

羿玦说：“咱俩好歹也有那么几万年的情分，怎么就比不上旧故呢？”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我的确是个不管事儿的，但我不是傻子啊。长生，”钟唯换了称呼，默了默，“你对我的认识有这么大的错误，是因为——你和爻镇天尊一脉相承的眼光。”

羿玦摩挲手指，不开口，一双眼睛幽幽看着她。

“你这毒嘴是巽幽天尊养出来的么？”他只手一动，一道莫大黑白龙窜出，直冲钟唯。

双瞳映出外窜的游龙，他一脸淡然，冷冷问道：“他叫你不尊神禁的吗？”

游龙贯进钟唯体内，她骤然形散，后撤几步又重新聚形，嘴角还挂着血丝。

她生生捱了这一招。

秦玏眼疾手快，出手相挡，却也只是给她化解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力。

钟唯故意的，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赎罪。

她觉得，要是自己多一点敏感，事情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钟唯踉跄几步站定，抬手擦过嘴角，冷笑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羿玦眨眼间闪到她跟前，一手虚空掐住她脖颈，歪头玩味地说：“我倒是好奇，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还助纣为虐这么些年呢？”

秦玏出手阻挠，却被钟唯挥手一挡。她头也不扭地说：“出去。”

秦玏犹豫几秒。

从一开始，钟唯就让自己离开这里，就说明她已经有打算了。

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自己现在不宜多嘴多事。想来接下来他们俩要算的帐，也不会是想让自己知晓的。

想通这一层，秦玏撤身，后退两步陡然消失。

见他走了，钟唯才扭回头，对上羿玦眼睛，轻扯唇角，说：“我所忠之人，只有池虚正神，我所忠之事，只有道正赤心。”

“道正赤心。”羿玦淡淡一笑，“我也是为?衍正神打算，怎么就道不正心不赤了呢？”

“你背地里做的那些，爻镇天尊知道吗？别说爻镇天尊了，连我你都要瞒着，你自己也知道拿不上台面吧？”钟唯说，“本来在不久前，我只是个不知情的旁观者，如果不是因为你坐不住了。”

她说的背地里的事，一指阴阳境裂前的某些事，二指指羿玦联合陈卉昭做的那些。这些事情，钟唯是一概不知的，否则她不会真到现在才有了抵抗情绪。

而她口中的不久以前，是羿玦勒令闭界那天。她以前帮着羿玦做事，纯粹是出于上下级的本分。

当初羿玦把秦玏领回来时，她就认出了这个人，她当时天真地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后来关荣来掌今道，见到他时，她也闪过疑惑和犹豫的念头。属于是想认不敢认，因为她觉得，羿玦或许会妥当处理。

是九万年前作为并肩作战过的同袍战友，仅存的一点信任。

可看了这么多，她根本不知道羿玦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羿玦前几天说要闭界，她就明白了。他在躲人，而且还极有可能是熟人。

那些天，她悄然联系过北月，这才弄清楚了一切。

“真是让人失望。”羿玦不知真假地叹了口气，“不如这样，我们打个商量，你想见巽幽天尊吗？我可以帮你。”

说是商量，可挟持她的手却不松分毫。

“我自然不会傻到以为灵官和灵妖之间的抉择，你会选前者。”钟唯冷笑一声，低头旋脑，脖颈微动挣脱束缚，随即尺玉上手，蓦然腾飞出去，“更不会蠢到认为，你说的话是真的。”

羿玦轻松避过，闪至她身后，惋惜说：“咱们和灵妖有数万年的壁垒隔阂，陈卉昭始终是外人，我自然是偏心你这边的。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钟唯嘲道：“你当年怕也是犯了这种糊涂，才招致了颠覆整个阴阳境的祸患吧？”

“你在说什么？”羿玦口吻无辜，装傻问。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往事，所以，他只是想骗过自己。

“我以为巨相现世只是偶然，却不想是早有预谋。”钟唯攥紧尺玉剑柄，面转阴沉，侧首回望，“打着为爻镇天尊的旗号，净做些违逆世道穷凶恶极的事，你可把祈旻天尊置于何地了？他可不是你补救的后手，他能幸于三道，桦九费了多大力气？妄想牺牲他成全你？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成全我？”羿玦笑出声，笑声断断续续连着好一阵，“我是为成全世道。化一为二，这明眼人都能瞧出的利端，你怎么就算不明白呢？”

“长生，你说这话的时候心不慌吗？化一为二？这话也就骗骗卉昭。属于祈旻天尊的，你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卑鄙过一次，你也该见好就收了。”

羿玦还是执迷不悟般驳口：“既然只能有一个，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是?衍正神呢？”

“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补救，就该在当年同桦九一样，可你做了吗？爻镇天尊连挽救机会都没给你，可不可笑？”钟唯慢慢转过身，整个人正对他，嘴上连连讥讽，“这么几万年，你甚至都没反思过，当年要不是你犯蠢，爻镇天尊根本不会陨。这世上，又怎么会一个正神都没有了？”

“谁告诉你的？”羿玦森森问道。

话落一瞬间，他手聚玄力，这次是不留手地使向了钟唯。

只是还没近得了她身，甚至钟唯心有感应地连尺玉都没出手，一条黑蛇巨影自天而降，怒冲下来，瞬间冲破了他的招式。

黑蛇仰天咆哮，一道空茫的声音从后传至。

“原来，你还怕被人知道吗？”